2018年6月16日星期六

《晏林子》节录


《晏林子》明 赵釴
卷一
1 阎立本善画,至荆州见张僧徭旧迹,曰:「徒虚得名耳。」明日又往,曰:「犹近代佳手。」明日又往,曰:「名下定无虚士。」因坐卧观之,留宿其下。呜呼!吾辈见前辈著作,初盛气观之,自为能过。及学稍有得,然后觉其用意深远,邈然难及,因手之终日不忍释去。是以学者甚不可有易心,易心生则学不进。
6 柳惔与兄悦小时齐名,王仆射一日造世隆宅,世隆谓诣己。及至门,唯求悦与惔,遣为世隆曰:「贤子俱有盛才。一日见顾,今故报礼。若仍相造,似非本意,恐年少窥人。」呜呼,安有入人之室,见其子而遗其父者乎?虽为爱才,实已长傲。而为之子者,挺然受长者之顾,亦自忘其有父,贤者若是乎?噫!年少未能窥人,人可以窥年少矣。
12 萧颖士严酷异常,有一仆事之十馀年,颍士每加棰楚,辄百馀,不堪其苦。人或激之使去,其仆曰:「我非不能他从,所以迟留者,特爱慕其博奥耳。」呜呼!主人博奥,于僮仆何与?虽受鞭挞,犹不忍弃去。此其好德之心,可与汶汶者道哉!今人子弟之于父师,少加诃责,已不能堪,去此仆远矣。
17 陈颖,南昌人,业进士,题汉祖庙曰:「项羽英雄犹不惧,可怜容得辟阳侯。」遂得狂疾而卒。夫醇谨者自无口过,而憸夫不但好讦人私,往往轻伐古昔,卒被人非神谴,以口灭身,孰为幽冥可欺?伤哉!
18 石季伦尝与长水校尉孙季舒酣宴,孙慢傲过度,季伦欲表免之。裴叔则闻而谓之曰:「季舒酒狂,四海所知,足下饮人狂药。责人正礼,不亦乖乎?」吾闻长者之言,不觉瞿然。夫以醉语细故,动相苛责,诚非旷度。饮者不自操持,率以酒失求原,大非善事。如遇偏心人,则灌夫之祸,前车可鉴。今又有人假酒佯狂,敢行欺侮,酲醒谢过,罪归曲生,则又济恶助奸,蔑德甚矣。
19 阳城年长不肯娶,语群弟曰:「吾与若孤茕相育,既娶则间外姓,虽其处而益疏,我所不忍。」群弟义之,亦不娶,遂兄弟同处终身。呜呼!此吾之所未解也。异姓入门,最易离间,有道者处此,亦自有法。今欲全友爱,忍废人伦,所谓因噎去食者也。贤者之过,亦能害事。抱朴子曰:「免不牝牡,腾蛇不交,不可谓贞。」此未足称也。
22 陆慧晓为晋熙王长史,立身清肃。僚佐造见,必起送之。或语曰:「长史贵重,不宜妄自谦屈。」陆曰:「我性恶人无礼,不陆不以礼处人。」又未尝轻士大夫。或问其故,陆曰:「贵人不可轻,而贱者乃可轻。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?」呜呼!此长者之言也。今人于坐立称谓之间,好为低昂,自为持体,往往颜色词气,变态立异,殊为可笑。吾师欧阳南野公,尝见一士夫方欢洽,忽报属吏见,即敛容厉声。公曰:「安得为此?」曰:「见属吏当如是。」公大笑曰:「此好作生人相也。」亦是涵养朱未定。
23 司马德操盛德绝伦,有人临蚕求簇箔,德操自弃其蚕而与之。或言凡损己赡人,谓彼急我缓,今彼此正等,何缘如此?德操曰:「人未尝求己而不与。将惭,何有以财物令人惭者?」此与微生乞醯事何异?」孔子美之。
24 盖微生好直,尝以佞讥孔子。孔子举乞醯以美微生,能委曲以行其德。非徒直者,后人以为贬辞,非矣。此自盛德事,何庸贬刺?与纤纤以有无为情者不同。
27 法秀师尝语黄鲁直曰:「公作艳歌小词,可罢之。」鲁直曰:「空中语耳。非杀非偷,不至坐此堕恶道。」师曰:「君以邪言荡人淫心,使逾礼越禁,其罪岂止堕恶道而已?」鲁直由此不作词曲,此真可以戒矣。今人好为淫词,使歌者习之,媟亵闾里。如圣人作,当在流放之列。其有以前贤为戏,罪且无赦,岂止堕冥道而已?儒者亦复为之。法秀之言,诚为善诱。
33 张亶熙宁中,梦行入空中,闻天风海涛,声振林木。徐见海中楼阙金碧,琼琚琅佩者数十人,揖亶出纸请赋诗。细视笔砚,皆碧玉色。且戒之曰:「此间文章,要似隐起鸾凤,当与织女机杼分巧,过是乃人间语耳。」亶成一绝句云:「天风吹散赤城霞,染出连云万树花。误入醉乡迷去路,旁人应笑忘还家。」有仙人曰:「子诗佳绝,未免近凡。」观此可以知作诗之旨。夫诗贵情景稳称,作帝王家诗,不得用田间语。若赋野叟林翁,使内殿秘阁事,恐菜馅中著麟脯不得。
36 吕子义往省一友人,嫌其设酒食,怀干粝而往。主人盛为供馔,子义出怀中乾粝,求一杯冷水食之。此古今人所共高者,但置主人何地?如不可共食,则不当往省。因思王江州欲识陶渊明,不能致。渊明尝往庐山,王令渊明故人庞通之赍酒具于半道栗里要之。渊明有脚疾,使一门生二儿举篮舆。既至,欣然便共饮酌,俄顷王至,亦无忤也。终是胸中洒练。
39 御史台有阍吏,隶台中四十馀年,善评其优劣。每以所执之梃,待中丞之贤否,中丞贤则横其梃,否则直其梃。此语喧于缙绅。凡为中丞者,唯恐者梃之直也。范讽为中丞,闻望其峻。一日视事次,阍吏忽直其梃。范大惊,立召问曰:「尔梃忽直,岂觊我之失耶?」吏初讳之,苦问,乃言曰:「昨见中丞召客,亲谕庖人造食,指挥数四。庖人去,复丁宁之。大凡役使者,受以法而观其成,苟不如法,有常刑矣。何事喋喋?若使中丞宰天下,不止一庖人之任,皆欲知此喋喋,不亦劳而可厌乎?某心鄙之,不知其梃之直也。」范大笑惭谢。此言似觉知大体者。尝见达官分置下人,语多不详,及其失误加责,亦已后时。大都与庸人言,不得不多,与君子言,不得不简,自有详略耳。昔张茂先问孔明言教何碎?李密曰:「昔舜禹皋陶相与语,故得简大温诰。与凡人语宜碎,孔明与言者无己敌,言教是以碎耳。」茂先大善其对,此真得君子之心。若直梃者,所谓下人强作解事者。
40 裴晋公不信术数,每语人曰:「鸡猪鱼蒜,逢箸则吃。生老病死,时至则行。」《诗》曰:「民之质矣,曰用饮食,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,此之谓也。」今人慕仙悦佛,妄念盈腔,乃欲变食,便可永算,可谓不知顺天者矣。然清心寡欲,节食颐贞,亦是美事,但不可有妄心耳。
42 庆历中,馀靖欧阳修蔡襄王素在台中,力引石介为谏官,执政亦欲从其请。时范文正为参政,语同列曰:「石介刚正,天下所闻,然性亦好异。若使为谏官,必以难行之事,责人主以必行。少拂其意,则引裾折槛,叩头流血,无不为矣。主上虽富有春秋,然无失德,朝廷政事,亦自修举,安用如此?」人服其言。后温公欲用张无尽,尝问东坡,坡云:「犊子虽俊可喜,终败人事,不如求负重有力,而驯良服辕者。使妥行于八达之衢,为不误人也。」温公遂止。观此,可见志刚气锐,终非远到。东坡以气节自负,乃为此言,亦是作刽子斩人后,渐有觉悟耳。
43 宋帝尝问丈夫冠妇人髻,皆高大,何耶?令狐德棻对曰:「冠髻在首,君之象也。晋之将亡,君弱臣强,故江左士女,衣小而裳大。宋武帝受命,君德尊严,衣裳随亦变改。此近事验也。」由是观之,服之不衷,所关甚重,君子必不随时变迁,以媚时好。重服所以重吾身也。
45 魏元忠上封事曰:「汉拜韩信,举军惊笑。蜀用魏延,群臣觖望。此富贵者易为善,贫贱者难为功也。故阴阳不和,拔士为相,蛮貊不庭,擢校为将。」予尝谓选将求材,无论卒伍,擢校之言,足为至论。夫世禄损智,纨绔生愚,专属将门,往往失士。今募兵乃取之民间,而论将多拘于世类,此偾师所以成风,而军威由之不振,主国是者当有远鉴。
46 昔仲长统著《昌言》,人皆谓详观时蠹,成昭政术。其《损益篇》有曰:「彼君子居位,为士民之长,固宜重肉累帛,朱轮四马。今反谓薄屋者为高,藿食者为清。既失天地之性,又开虚伪之名,使小智居大位,庶绩不咸熙,未必不由此也。得拘洁而失才能,非立功之实也。以廉举而以贪去,非士君子之志也。夫选用必取善士,富者少而贫者多,禄不足以供养,安能不少营私门乎?从而罪之,是设机置阱,以待天下之君子也。」噫!以是为言,是导贪长欲,顾足以厉人臣之节乎?今闻有道之士,亦曰居乡则一介不取,柄用则挥金不顾,人皆以为通,似亦非中正之论也。
卷二
2 郤超少卓荦,父愔好聚敛,积钱数千万,尝开库任超所取。超性好施,一日中散与亲故都尽。若超可谓能掩父之过者矣。尝闻吕泾野以少宗伯归,其子向家僮索求宦资,无有,遂致笞责。泾野觉,竟闻于官,治其罪。夫以泾野为父,乃有是子。以郤愔为父,乃得郤超。然则鸾鴞有种乎?子之才不才,信有命矣。
5 戴叔鸾少便诞节,居母丧时,兄伯鸾居庐啜粥,非礼不行。叔鸾食肉饮酒,哀至乃哭,而二人俱有毁容。或以问叔鸾,「子之居丧,礼乎?」叔鸾曰:「礼所以制情佚,情苟不佚,何礼之论?夫食旨不甘,故致毁容之实。若味不存口,食之可也。论者不能夺。」呜呼!此情实之论也。今人哀不足而礼有馀。词甚戚而貌益腴,视此愧矣。但情既不佚,又能中礼,食既不甘,并能变食,始为善道。叔鸾此举,要亦矫世者,非自以为当也。
7 蒋公琰在大司马府,东曹掾杨戏素性简略,公琰与语,不时答应。或构戏于公琰曰:「公与戏语而不见应,其慢上殊甚。」公琰曰:「人心不同,各如其面。面从后言,古人所戒也。文然欲赞吾是耶?则非其本心。欲反吾言,则显吾之非,是以默然。是文然之快也,乃更以为慢耶?」呜呼!当国者必有如此度,然后可与言天下事,否则从风靡矣。后人未及拜官,先学作诺,时事可知已。
10 卫兹弱冠,与同郡巷文生同称盛德。郭林宗与二人俱到市,卫子许买物,随价酬直,文生訿诃,减价乃取。林宗曰:「子许少欲,文生多情。此二人,非徒兄弟,乃父子也。」后文生以秽货见捐,子许以烈节致誉。予于服饰器用之类,率不能辨,往往托之于人,一售即止,不复相疑。见士友中,必手自揣量验估,偿不相值,数反不已。尝侧厌其多事,及其既用之后,予物先弊,乃叹为人所欺。今见子许,亦足自解。
11 孔恂及齐王修识刘元海必乱,许劭知曹操为乱世之奸雄,潘縚知王敦必反,王衍识石勒将为天下患,汉高知吴王濞必乱东南,王叔文知刘辟必乱蜀,张九龄识安禄山必乱,吕诲知王安石必误天下,陈瓘识蔡京为国家贼。天下之大蜮,数公不知从何而知,真为先见。
14 昔陆羽著《茶经》,常伯熊复广煮茶之功。李季卿宣谕江西,知伯熊善煮茶,召伯熊执器,季卿为再举杯。至江南,有荐羽者,召之。羽衣野服,挈具入,季卿不为礼。羽愧,更著《毁茶论》。至宋蔡君谟著《茶录》,造大小龙团,欧公闻而叹曰:「君谟士人,奚至作此?作俑者可罪。」夫饮食,细事也,君子处世,岂不能随时表见?乃于茶铛水瓮中立名,其于激顽起廉,风猷劣矣。学者犹称雅致,反让季卿。吾谓季卿能赈水厄,功亦不小。
15 舒州医人李惟熙善论物理,云菱芡皆水物,菱寒而芡暖。菱开花背日,芡开花向日故也。今仕人以近侍为热官,以外臣为冷官,亦以去日有远近与?
16 河间王次子晦私第有楼,下临酒肆,其人尝候晦言曰:「微贱之人,虽礼所不及。然家长幼不欲外人窥之,家迫明公之楼,出入非便,请从此辞。」晦即日毁其楼。吾尝游江南,见一士人,忌邻家高第,乃计向背造宅舍,使楼脊直犯其门,以相厌害。夫古人不欲临高窥人,况肯损人自利耶?风俗薄恶甚矣。
17 杨城召为谏议大夫,见诸谏官纷纭言事,细碎无不闻达,天子厌苦之。城方与二弟痛饮,人莫窥其涯际。有谒城者,城引之与坐,辄强以酒。客辞,城辄自饮。客不得已,乃与城酬酢。或客先醉卧于席上,或城先醉卧客怀中,竟不听客语,呜呼!此韩公诤臣之论所由作也。夫言官贵知治体,或人言其细,我举其巨,人或多言,我独无言。鹤立鸡埘羽仪自在,乃以酒自乱,岂君子安身之术耶?后韩熙载在南唐,多置女仆,昼夜歌舞,客至杂坐。熙载语僧德明云:「吾为此行,正欲避国家人相之命。」僧问何故避之,曰:「中原常虎视于此,一旦真主出,江南弃甲不暇,吾不能为千古笑端。」噫!相命可逃,乱世易避,达人玄识,嘉遁有途,岂网罗真能弥空,而黄鹄无由窬僖?此皆以刘院为宗,佯狂避世,君子中庸,殆不如此。
19 今之学者,得一把茅覆顶,便非朱攻陆,毁道骂佛,实阴藉其意,而阳乙其文。标置门户,争为一祖。细求其实,无甚发明,毕竟何所裨益?昔唐文宗喜经术,宰相李石因言施士匈《春秋》可读。帝曰:「朕尝见之,穿凿之学,徒为异同。学者如浚井,得美泉而已,何必劳苦旁求,然后为得。」美泉之言,有味哉!殊可深绎。
20 唐文宗尝谓左右曰:「若不甲夜视事,乙夜观书,何以为人君?」此言当为帝王法。此所以奸宦相戒,毋令帝王读书,见前古治乱兴亡之迹,亦是仿此。
22 孙权谓吕蒙蒋钦曰:「宜学问,自开益。」蒙曰:「军中多务,不及读书。」权曰:「孤岂用卿治经为博士耶?但今涉猎见往事耳?」蒙始就学,所览见,旧儒弗及。夫将以智为上,将不知学,则智无由生,虽勇力过人,仅百夫之敌耳。今人论将,不知出此。昔楚子及诸侯围宋,宋公孙固如晋告急,于是乎搜于被庐,作三军,谋元帅。赵衰曰:「郤縠可,臣亟闻其言矣。说礼乐而敦诗书。诗书,义之府也。礼乐,德之则也。德义,利之本也。君其试之。」乃使郤縠将中军,卒退楚师。由是观之,将可不知学哉!今之将者一字不识,徒以弓马为事,亦何当于折冲。稍能谈说前事,则又赵括者流。此武事所以不竞也。噫!
23 司马文正公云:「登山有道,徐行则不困,措足于实地则不危」。此游山诀也,不但可以登高,予且用以涉世。
24 黄巢作乱,帝遣田令孜击之,亲饯章信门,赍遗丰优。然卫兵皆长安高资,世藉两军得廪赐,侈服怒马,以诧权豪。初不知战,闻选皆哀哭,阴出资雇贩以备行阵,不能持兵,观者寒栗。今团营兵大率类此。前庚戌之变,参将陈灿领兵三千,防守陵寝。迨贼忽至,止四五十骑,兵皆跪迎瞑目,令解甲先献,引颈受刃。后灿坐以失律,馀兵例犹给赏。禁兵不足用,自古然矣。
27 武三思妓素娥,有殊色,狄梁公请出之,忽失所在。于堂奥中闻兰麝芬馥,附耳而听,即素娥语曰:「某花月之妖。帝遣奉公言笑。梁公,时之正人,不敢见。」邪不干正,于此可见。
32 凡新羊入群,为群羊所触,不相亲附,火烧其尾则定。夫羊,义兽也,见虎不避,群斗争死,乃触新附者何耶?不轻合耳。惟不轻合,故能相许以死。此所以有道者不轻定交,一与之交后,死生患难,不相背弃,故不得不难其始。
35 向玄季有义学才能,立身方雅,与袁太尉、徐司空,颜扬州并相友善。后扬州贵势当朝,玄季犹以素情自负,不相推下。范伯玉戒之曰:「名位不同,礼有异数,卿何得作曩时意耶?」玄季曰:「我与士逊心期久矣,岂可一旦以势利处之?」噫!交道甚难,在士逊则当忘势,在玄季犹当异礼,非曰曲徇,所以全交尔。
36 明皇友悌,古无有者,尝以书赐弟宪等。魏文帝诗曰:「西山亦何高,高高殊无极。上有两仙童,不饮亦不食。赐我一丸药,光耀有五色。服之四五日,身轻生羽翼。」朕每言服药而生羽翼,宁如兄弟天生之羽翼乎?陈思王之才足以经国,诏止朝谒,卒使优郁。魏祚未终,司马氏夺之,岂神效丸耶?呜呼!吾每读天生羽翼之言,不觉怆然动念。尝见家人翁止生一子,念其孤立,每以为忧。及连举数子则喜,以群枝相附,飙风不惊。及其长大,各立门户,则互相雠隙,反结外姓,以为强辅。恐其室人,是自翦其羽翼,而假人为重者,卒生祸乱。而昔之强辅,终非一体,亦皆散弃。始知友生不如兄弟,嗟无及矣。
卷三
1 读书贵神散。昔支道林谈,善标宗会,而章句或有所遗时为守文者所陋。谢安闻而善之,曰:「此乃九方歅之相马,略其玄黄,取其骏逸,善学者顾不以记诵为能也。」故谢显道诵史不遗一字。程子以为玩物丧志,亦是此意。
6 王汝南少无婚,自求郝普女,父昶以其痴,会无昬處,任其意,便许之。既婚,果有令姿淑德,生东海,遂为王氏母仪。或问汝南,何以知之?曰:「尝见井上取水,举动容止不失常。未尝忤观,以此知之。」呜呼!今人不知择妇,惟重世系,岂知鸾凤宁有种乎?王公超识至此,其英才挺生,不独有女德云。
8 鸂鶒五色,尾有毛,如船柁,小于鸭,性食短狐,在山泽中,无复毒气。故□赋云:「鸂鶒寻邪而逐害。」此鸟盖溪中之敕邪逐害者,故取以为服。陈昭裕《建州图经》曰:「溪鸂鶒於水渚宿,先少,若有敕令然。又其浮游,雄者左,雌者右,群伍皆有式度。」今科中皆服鸂鶒,而揖獨而揖独尚左,或取义于此。
9 李文靖所居陋巷,厅事无重门,颓垣败壁,不以屑意。堂前药阑坏,夫人戒守舍者勿葺以试公,公经月终不言。夫人以语公,公笑谓其弟曰:「岂可以此动吾一念哉!」而韩魏公所至,辄起宫室,务求广大庄丽,人亦未尝以是短之。可觇二公所存不同,故规模亦别。
11 恒冲以将相异宜,才用不同,忖己德量,不及谢安。故解扬州以让安。自谓少经军镇,乃为荆州,闻苻坚自出淮淝,深以根本为虑,遣其随身精兵三千人赴京师。时安已遣诸军,且欲外示闲暇,因令冲军还。冲大惊曰:「谢安乃有庙堂之量,不娴将略,吾量贼必破襄阳而并力淮淝。今大敌果至,方游谈示暇,遣诸不经事年少而实寡弱,天下谁知?吾其左衽矣。」俄闻淝上大捷,渐慨而薨。呜呼!此何足死也?吾方美之。夫让扬任荆,推贤也。遣兵内援,忠国也。知贼所向,审机也。淝水成勋,当共为国喜,反重为己愧,此桓车骑之所以止于车骑也。
13 吕夷简生四子,皆颖异。与夫人语,四儿它日皆显重,不知谁作宰相,吾将验之。一日,四子居外,夫人令小鬟击四宝器,贮茶而往,教令至门,故跌而碎之。三子皆失声,独公著凝然不动。夷简谓夫人曰:「此儿必作相。」元佑中果大拜。夫父母之视子,自言语学识,起居动作,皆可觇验,必待碎器而后见乎?盖人之器量,于成败得丧处最易见,故以此试之。然文靖独先忍碎四宝器,亦见量处。大丈夫以量为先。
14 彭城元伯楚历典二郡,早丧妻,不肯娶。临终敕子便留葬,无取汝母丧柩。若亡者有知,往来不难。若无知,只为烦耳。此可为超识远迈常情。今仕人在外,幼子弱女虽间关,必载还本土,祗是俗情不割耳。昔有友人为小官,卒于贵州,予劝卜葬于彼,人皆以为不情,不知古有行之者,书此以证吾言之非妄。
15 王司徒谧与远公书曰:「身年始四十,而衰同耳顺。」远答曰:「古人不爱尺璧而重寸阴,观其所存,似不在年耳。檀越既履顺游性,何羡遐龄」?人称善诱。此与孔子朝闻夕死之语,互相发明。
17 元文敏公元善参议中书日,会朝廷遣蒙古大臣一员使交趾,公副之,将还。国主赍以金,蒙古受之,公固辞。主曰:「彼使臣已受矣,公独何为?」公曰:「彼所以受者,安小国之心。我所以不受者,全大国之体。」主叹服。今使臣册封宗室,或封外国,多用武臣为正,文臣副之。武臣不但受其赠金,反多索焉。文臣则不受,或原于此。其所仪刑者甚远也。
18 余尝读水心叶公进卷曰:「今俗吏欲抑兼并,破富人以扶贫弱者,意则善矣。此可随时施之于其所治耳,非上之所恃以为治也。夫州县狱讼繁多,终日之力不能胜,大半为富人役耳。是以吏不胜忿,常欲起而诛之。县官不幸而失养民之权,专归于富人,其积非一世也。小民之无田者,假田于富人,得田而无以为耕。借资于富人,岁时有急,求于富人,其甚者,佣作奴婢,归于富人。游手末作,俳优技艺,传食于富人,而又上当官输,杂出无数。吏常有非时之责,无以应上命,常取具于富人。然则富人者,州县之本,上下之所赖也。富人为天子养小民,又供上用。虽厚取赢以自封殖,计其勤劳,亦略相当矣。乃其豪暴过甚,兼取无已者。吏当教戒之,不苛宰相,顾喜软美者乎?」九龄改容居。不宜豫置疾恶于其心,苟欲以立威取名也。夫人主既不能自养小民,而吏先已破坏富人为事,徒使其客主相怨,有不安之心,此非善为治者也。」此论甚得治体。按《周官》十二政,曰安富,曰恤贫,贫者恤,富者安,此圣人之政所以为平,故万物各得其所。
20 吾闻德清有女狱山,问之,曰:「有姚恢者,县之千秋乡人,东汉时为清州刺史,时与沈戎为婚姻。县东北有柯田,山水嘉甚,恢谋定居,其女泄之沈氏,为戎所夺。恢愤,赚女归宁,竟囚之苎溪之北山墟间,至死不悔。戒其后三世不得举女。」女狱山,即恢囚女处也。呜呼,异哉!田居,细事也。竟以是而灭天性之恩,世固有若人者。语云:「虽有亲父,安知其不为虎。虽有亲兄,安知其为狼,人情大可畏矣。」
27 隋牛弘尝从容问刘炫曰:「案周礼士多而府史少,今令史百倍于前,判官减则不济,其故何也?」炫对曰:「古人委任责成,岁终考其殿最,案不重校,文不繁悉,府史之任,掌要目而已。今之文簿,恒虑覆治,锻炼若其不密,万里追证百年旧案。故谚曰『老吏抱案死』。古今不同,若此之相悬也。事繁政敝,职此之由。」噫!此后世通弊也。今簿书委积,而磨勘之使,冠盖相接,自谓尽法,实徒滋奸,亦何益于政理?故省官不若省事,千载名言,何时得去掾吏,使我心目豁然,亦一快也。
29 仪同三司左仆射刘臻无吏乾,又性恍惚,取悦经史,终日覃思。至于世事,多所遗忘。有刘讷者,亦任仪同,俱为太子学上,情好甚密。臻住城南,讷住城东,臻尝欲寻讷,谓从者曰:「汝知刘仪同家乎?」从者不知,寻讷谓臻还家,答曰:「知。」于是引之而去。既扣门,臻尚未悟,谓至讷家,乃据鞍大呼曰:「刘仪同可出矣。」其子迎门,臻惊曰:「汝亦来耶?」其子答曰:「此是大人家。」于是顾盼久之乃悟,叱从者曰:「汝大无意,吾欲造刘讷耳。」尝闻莆学士陈公音终日诵读,脱略世故。一日往谒故人,不告从者所之,竟策骑而去。从者素知其性,乃周回街衢,复引入故舍。下马升座,曰:「此安得似我居?」其子因久候不入,出见之,曰:「渠亦请汝来耶?」乃告以故舍。曰:「我误耳。」与此大相类。乃知天下事未尝无对,可资一噱。除公尝考满,当造吏部,乃造户部,见徵收钱粮,曰:「货赂公行,仕途安得清?」司官见而揖之,曰:「先生来此何为?」曰:「考满来耳。」曰:「此户部非吏部也。」乃复出。其可笑者多类此。
32 许询、王循论理,共决优劣,苦相挫折,王遂大屈。许复执王理,王执许理,更相覆疏。王复屈许,谓支道林曰:「弟子向语何似?」支从容曰:「君语佳则佳矣,何至相苦?耶岂是求理中之谈哉!」今人请学论事,各求理胜,往往词色俱厉,甚至作书互争,多至千百言,使者往返四三不止,亦是涵养未定。
33 戴安道从东出,谢安石往看之。谢本轻戴,相见但论琴书,戴既无吝色,而谈琴书甚妙。谢悠然知其量,此安道之所以为安道也。其视不对米价何如有道者,其度量语言自别。
34 王莽之子宇,非莽所为,身先被杀。褚渊之子贲,非渊失节,遂不复仕。人之无道,父子之间,亦不能容,况他人乎?士诚不可以世类论也。
36 梅圣俞作《碧云騢》,其言专讦士人,而于范仲淹、文彦博、庞籍攻之尤力,且言多涉阴私,秽媟可笑。以圣俞乃为此,其终身坎轲,不得大用,得非天道与?孰云外史之言为可信哉!谗舌一鼓,千载受诬,奸人多以是害人,于百世之下可罪也已。
卷四
1 林时隐博学多闻,深明象纬,聚书数千卷,皆自校仇。语子孙曰:「吾与汝曹获良产矣。」昔先正亦云:「积书以遗子孙,子孙未必能读。」吾尝笑其言。夫积书所以尚友古人,自广闻见,岂徒遗子孙为功名计耶?若恃是为产,恐亦易徒。昔杜暹家藏书,皆自题跋尾,以戒子孙,曰:「损俸买来手自校,子孙读之知圣道。鬻及借人皆不孝。」似亦过为著意。与李赞皇惜平泉花草,其意相同。噫!此岂一家能数百年物耶?吾每蓄书,辄祝之曰:「愿长有贤者披阅,不使虫鱼相侵,更得展用。即为得所,但惜书过甚,不轻批点。友朋相借,犹有吝心,亦是痴态未除。」
2 平继叔研综经籍,多所通究。安贫乐道,不营资产,衣食常不足,妻子不免饥寒。二子并不率父业,好酒自弃。继叔忿其世衰,植杖巡舍□□而哭,不为营事婚宦。亲知每以为言,继叔曰:「此辈会是衰顿,何烦劳我?」乃别构精庐,置经籍其中。一奴自给,妻子莫得而往。时有珍味,呼时老东安公刁雍等共饮敢之,家人无得尝焉。处不肖子,只得如此。昔丁晋公在光州,亲知皆会,至食不足,转运使表闻,有旨给京东房钱一万贯,为其子数月呼博而尽。临终前半月,已不食,但焚香危坐,默诵佛书,以沈香煎汤。时呷少许,临化之际,神识不乱,奄然而逝。此则为不肖子所苦矣。殊失料理,可为一概。
4 冯京知制诰日,韩琦为相,京数月不一见。琦谓其傲,以语富弼京妇翁也,使往见之。京曰:「公为宰相,而京不妄诣,乃所以重公也。岂傲哉?」昔王旦以张师德可惜,谓其三见宰相。以此观之,京此处高于师道,王公此处高于韩公,韩公犹责人往见,他可知矣。
7 范蜀公镇,至和中,尝论中书主兵,枢密主民,三司主财,各不相知。故财已匮而枢密益无兵穷,民已困而三司取财不已。今户部司钱谷,兵部司军马,连岁虏骑日骄,边塞多事,议者兴言筑墙增堡,募兵纷纷不已。户部转输,多出额外数百万,度支不继,率请裁抑。二部题请,常令廷臣会议不决,与此何异?尝见户部王柳滨在部时,每抗沮兵部所议。未几,转兵部职方,户部诸郎相庆曰:「柳滨去,知钱粮诎乏,不致妄与矣。」已而所用日增,且言某藏可动,某储可支,户卿夏松泉衔之,竟表免削职。一人之身,旬月异官;一人之心,旬月异趋。此无他,地分不同耳。以是知会计不可不详且豫也。
10 张安道与欧阳文忠,素不相能。安道守成都日,文忠为翰林,苏明允父子,自眉州走成都,将求知于安道。安道曰:「吾何足为重?」乃为作书办装,使人送至京师,谒文忠。文忠得明允父子所著书,亦不以安道所荐为嫌,大喜曰:「后来文章当在此。」即极力推挽,天下高此两人。夫爱才公心,人皆以引用为私。近见杨费诸公,人之所用,己必斥之。未几,己之所用,人亦斥之。往往才智之士,遭相臣一盼者,动摈弃终身,更不追论公私,以为进退,良可叹惜,视前辈风流远矣。
11 蔡子度自豫章徵为吏部尚书,傅季友时与徐羡之共管朝政,蔡因傅隆以问季友。若选事悉以见付不论,不然,不能拜也。季友以语羡之,羡之曰:「黄门郎以下,悉以委蔡,吾徒不复厝怀。自此以上,故宜共参同异。」蔡曰:「我不能为徐干木署纸尾也。」遂不拜。夫审而后入。既不忤人,亦不失己,真可为法。
14 庾哀尝与诸兄过邑人陈准,诸兄友之,皆拜其母,哀独不拜。准弟徽曰:「子何以不拜吾亲?」哀曰:「夫拜人之亲者,将自同于人之子。其义至重,哀敢轻之乎?」遂不拜。昔侯霜欲与王仲回交友,仲回被徵,霸遣子昱候于道,昱迎拜车下,仲回下答之。昱曰:「家公欲与君纳交,何为见拜?」仲回曰:「君房有是言,丹未之许也。」夫不轻拜人之亲,与不轻受人子之拜,可见古人交道最谨。彼岂轻为然诺,有匪人之吝者耶?
15 纪僧真得幸于齐世祖,容表有士风,尝请于世祖曰:「臣出自本县武吏,逢圣时阶荣至此。为儿婚,得荀昭光女,即时无复所须,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。」上曰:「此由江江斅謝淪,我不得措意,可诣之。」僧真承旨诣斅,登榻坐定,斅顾命左右曰:「移吾床远客。」僧真丧气而退,以告世祖。世祖曰:「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。」呜呼!世祖安得有此人君之言?以天子不能与人一士大夫。然后为天子,后世官阶多从中赐,以致纷纷陈乞,朝政浊乱,皆由官职不重故耳。惜哉惜哉!昔优人李可及,擢为威卫将军,曹确曰:「太宗著令,文武官六百四十三,谓房乔曰:『朕设此待天下之贤人士,工商杂流,正当厚给以财,不可假以官也。今而位将军,不可。』此谓至论,愚尝谓工匠杂流,官当止于文思院,但因功以品禄,若以卿寺之衔与之,终非所以别九流也。」
16 司马温公言,昔与王介甫同为郡牧判官,包孝肃为使,时号清严。一日牡丹盛开,包公置酒赏之,公举酒相劝,某素不喜酒,亦强饮。介甫终席不饮,包公不能强也,以此知其不屈。昔王丞相导,同大将军敦,饮于石季伦崇家。崇出妓劝酒,不饮则杀之。导素不能饮,是日沽醉,敦独不饮。至杀三妓,导劝之,敦曰:「杀彼家人耳,于我何与?」竟不饮。此皆大不近人情者,所为必如此,然后能乱天下。吕公以安石貌似王敦,信然。
17 王述初因家贫,求试宛陵令,愿受赂遗,为州司所检,有一千三百条。王丞相使谓之曰:「名父之子,不患无禄,屈临小县,甚不宜尔。」述答云:「足自当止,时人未喻也。」后屡居州郡,清洁绝伦,禄赐皆散之亲故,始为当时所欢。然则仕人必先自足其欲,而后可以为廉乎?后虽清洁,亦何补于宛陵之涂炭,然始为蜣蚣,终为玄蝉,犹为善变。今人初第,刻意厉行,要致虚名。及其位高,乃纵滥。如孙盛为长沙太守,颇营资货,桓温遣部从事至郡察知之,重其高名不效,反与温笺,辞旨放荡则又出,清波人污池,去述远矣。
18 晁秘监以集句示刘贡父,贡父曰:「君高明之识,辅以家世文学,何至作此等伎俩?殊非我素所期也。」吾尝谓集古人句,譬如蓬荜之士,适有佳客,既无自己疱厨,而器皿肴蔌,悉假贷于人。收拾儿矗意欲强学豪奢,而寒酸之气,终是不去。非如贵公,供帐不移,水陆之珍,咄嗟而办。由此观之,集句真不足重。昔王介甫素好集句,尝以此困人,人尝以久假不归讥之。后咏石砚,为东坡所屈,使闻此言,尝更愧恨。
23 曾子固与王荆公友善,后神宗以问子固云:「卿与王安石相知最早,安石果何如?」子固曰:「安石文章行谊,不减杨雄,以吝故不及。」神宗遽曰:「安石轻富贵,似不吝也。」子固曰:「臣所谓吝者,以安石勇于有为而吝于改过耳。」神宗颔之。孔子曰:「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骄且吝,其馀不足观也。」吾是益验,训吝谓吝于改过,尤妙。
26 后唐张文礼素不知书,亦无方略,唯于懦兵之中,萋菲上将,言甲不知进退,乙不识军机,以此军人推为良将。呜呼!士人中亦有得此术而取高位者,大都驰中驷以当下驷,愈自觉其骏逸耳。孔子恶子贡好与不若己者处。亦是此意。
27 《真经》曰:「学道如穿井,形愈深而去土愈难出。」此与《孟子》掘井之论相似。颜子未达一间,还是有馀土在。
28 马季良善鼓琴,好吹笛,达生任性,不拘儒者之节。大将军邓骘闻季长名,召为舍人,非其好也,遂不应命。后客游凉州,会羌乱米贵,关西道堇相望,季长既饥困,乃叹息曰:「古人有言,左手据天下之图,右手刎其喉,愚夫不为,所以然者,生贵于天下也。今若较寻尺羞,灭无资之躯,殆非老庄所谓矣。」遂应骘召。尝见后人有非为贫而仕之,言以未免为饥寒所累。要之,圣贤涉世,不苟求异,禄仕亦未为害道。
29 昔罗友少有美韵,不持检节,好伺人祠,往乞馀食,虽营署市肆,不以为羞。时在桓温府,桓责之曰:「君太不达,须食,何不就身求?乃至于此。」友傲然不屑,答曰:「就公乞食,今乃可得,明日已复无。」桓大笑之。后举为襄阳太守,举其宏纲,不存小察,甚为吏民所安。裴休披毳衲于歌妪院,持钵乞食,曰:「不为俗情所染,可以说法为人。」贤者何得为是?吾恐脱俗,良不在此。近闻唐伯虎高才被弃,遂恣意放浪,狂态百出。尝变服乞食虎丘山,遇游客赋诗不就,遂从旁续成,朗吟数联。客惊前视,即大笑而去。人皆以为达,而不知越礼违教,所损甚大,亦由罗友、裴休作俑于前也。以是为通达,君子耻之。
31 《紫微贞经》曰:「为道者譬持火入冥室中,其冥即灭而明烛存。财色于己,如小儿贪刀刃之蜜,其甜不足美口,即有截舌之患。」夫蜜刀之喻,可谓切譬,但不知冥室中自有常明者在,不待持火自外来也。
32 景佑末,西鄙用兵。大将刘平死,议者以宦官监军,主帅不得专,致平失利。或请罢诸帅监军,仁宗以问宰臣吕文靖公,公曰:「不必罢,但择谨厚者为之。」仁宗委公择之,对曰:「臣待罪宰相,不当与中贵私交,何由知其贤否?愿诏都知押班保举,有不称者与同罪。」仁宗从之。翊日,都知叩头乞罢监军宦官,士夫嘉公有谋,夫不动声色,坐罢监军。哲人举事,固自不凡,陈窦之祸,皆由谋之不足也。是以君子立朝贵有智。
35 李文靖为相,专以方严重厚,镇服浮躁,尤不乐人论说短长。胡秘监谪商州,久未召,尝与文靖同为制诰,闻其拜参政,以启贺之,诋前居职罢去者,云吕参政以无功为左丞,郭参政以酒失为少监,辛参政非才谢病,优拜尚书,陈参政新任失旨,退归两省,其誉文靖甚力。文靖慨然不乐,命小吏封置别箧,曰:「吾岂真优于是,亦适遭遇耳。乘人之后而讥其非,吾所不为,况欲扬一己而短四人乎?」终为相,秘监不复用。呜呼!此真足以塞谄佞之途矣。夫执政之门窥伺者众,不以贿进,则以佞入。贿进者其害浅,佞入者其机深,一不加察,则颠倒是非,讚成邪僻,其害有不可胜言者,噫!秉政者了此,则事可过半矣。
36 王沂公在阁下日,杨文公性诙谐,一时僚友,无不被其狎侮。于沂公,独曰:「第四厅舍人,不敢奉戏。」夫自不为戏易,使人不敢戏难,此岂无道至此?然戏谑最害事,文公竟以此得罪。吾有此病,故存前车,用诫后乘尔。
38 黄门病中,魏公数使人问讯,既闻全安,方引试,比常例展二十日。夫古人欲得一士,虽裂防破格,不以为私。今人严于避嫌,一字之差,率标黜之,安能得士?然防之益密,而用意益奸,往往厚棘丛中。私植桃李,乃知禁密不足以杜奸,而适足以滋奸也。噫
39 唐李景庄老困场屋,每被黜,母辄挞其兄景让。一日,宰相谓主司曰:「李景庄今岁不可不收,可怜彼兄每岁被挞。」由是始得第。釴为弟子时,家君甚严,每试有司,不在前列,辄怒。自吾母以及于兄弟,皆辱及之。吾少嬉戏,吾母与吾兄弟皆含泪劝学,曰:「勉之。吾等不见尔荣,先受尔累。」后得第,皆私贺曰:「自是父可无骂矣。」今见景庄,不觉怆然。
43 金华长仙乡民十有一家,自以甲乙第其产,相次执义役,几二十年。吴芾舆致十一人与宴,更其乡曰循理,里曰信义。此十一人者,惜不知其姓名,真可师也。今一家兄弟子侄,每遇户役,辄相告争,况邻里乎?当以此为法,惜未一试行之。
卷五
1 张龙湖先生拜相内直,旬日始出,门人往贺,先生曰:「何不吊我?」人皆谓先生不乐撰文,故有是说,竟不寿。馀曰:「不然。昔岑文本拜中书令,有忧色,母问之,答曰:『非勋非旧,责重任高,所以忧也。』」有来贺者,辄曰:「今日受吊不受贺。」先生之意,或本于此。
2 宋庆历中,劫盗张海横行数路。将过高邮,知军晃仲约度不能御,喻军中富民,出金帛,具牛酒。使人迎劳,厚遗之。海悦,径去,不为暴。事闻,朝廷大怒。时范文正公在政府,富郑公在枢府,郑公议欲诛仲约以正法,范公欲宥之。争于上前,富公曰:「盗贼公行,守臣不能战,不能守,使民醵钱遗之,法所当诛,不诛郡县无复肯守者矣。闻高邮之民疾之,欲食其肉,不可释也。」范公曰:「郡县兵械足以战守,遇贼不御而反赂之,此法所诛也。今高邮无兵与械,事有可恕。小民醵财免于杀掠,理必喜而云食其肉,传者过也」。仁宗从之,仲约由此免死。夫赂贼安民,此仲约一时苟全之计,然犹可诿曰猝至无备。至于边防,则戍守素严。近日边将力不能拒,每先期赍金帛方物,求免入寇,寇问所之,则指示他路。故上谷赂,则犯云中,云中、上谷俱赂,则犯辽蓟,纷纷效尤,遂致边备大弛,以至海防亦有然者。是皆仲约之遗术也。可胜叹哉!
3 唐文宗自太和乙卯后不乐事,稍闻则必有叹息之音。会幸三殿东亭,因见横廊架巨轴于其上,谓修已曰:「斯开元东封图也。」因命悬于东庑下,举玉如意指张说辈数人,叹曰:「使吾得其中一人来,则吾可见开元矣。由是惋惜之意,见于颜色。遂命进美酎尽爵,从步辇归寝殿。」又一日语李右相曰:「吾思天下事难理,则进饮醲酎以自醉解。」夫为君上乃亦忧事不治而以酒自解者乎?夫事不治,则当广求贤才以自辅。如张说辈,岂绝世而难得者,此其不足有为可知已。近闻上谷有抚臣报虏至,辄呼火酒,连进三觥。再报,则鼻息轰轰如雷,及觉,则虏已钞掠出境,又抽毫作报捷疏矣。乃知曲生能扫愁,其功甚大。
8 周建外朝之法,左九棘,孤卿大夫位焉,群士在其后;右九棘,公侯伯子男位焉,群吏在其后;面三槐,三公位焉,州长众庶在其后。夫树棘,取其心赤而外刺;槐,怀也,言怀来人于此而与之谋也。古人植一木,且有深意,使人懔而感焉。如唐之退朝花底散,归院柳边迷,则无所取义,徒为佳丽耳,去古远矣。
9 昔韩公雍作镇两广时,峒蛮方炽,公追斩大藤峡,岭表悉安,遂于梧州开府听治。每宾客过,必厚赠,军前所费无算,而士皆尽力。后代者至,则拘拘绳墨,无复公之洞达,而政绩亦不逮前。至今称度量廓大者,犹诵说韩公,而不知韩公之平两广,不在于用物之侈,而在于谋略之妙也。嘉靖中,东南倭乱,赵甬江往督战,能以喜怒祸福人,自巡抚下至有司,无不惴惴趋命,以赂相悦,动以数千,往往讳偾军为有功,以诡获为真俘。又有力至于内者,言无不应,稍拂意,则诋以罪,辄致丧身。东南缘此大困,仕人以是竞进。赂愈重则迁转逾速,议者反目为边才,指顾视理法者为狭小多忌,不足重任。一时远近化之。凡军中粮饷,皆为馈遗,不复顾念尺籍,而浙中尤甚。士夫过者,视其官之清要,多者三四百金,少亦不下一二百金,士夫亦以此多之。彼盖以韩公为法,韩公且以是败,而况不及韩公者乎?此捧心学西子者也。
10 五季时,欧阳纥召阳春太守冯仆至南海,诱与同反,仆遣使告其母冼夫人,夫人曰:「我忠贞两世,今不能惜汝而负国也。」遂发兵拒境,帅诸酋长迎章昭达,昭达至始兴,纥惧,出屯淮口,多聚沙石,盛以竹笼,置于水栅之外。昭达令人潜行斫笼,因纵火舰突之,纥败,擒之,斩于建康市。冯仆以其母功,封信都侯,迁石龙太守,遣使者持节册命冼氏为石龙太夫人,赐以绣蚰安车鼓吹麾节卤簿,如刺史之仪。昔汉高以天下之故,不顾太公,而卒全其太公。冼氏以守国不顾其子,而卒全其子。汉高以智,冼氏以义,合而观之,两奇事也。若妇人则尤为难矣。
11 字书谓伥为虎役,盖人不幸毙于虎者,其神魂不散,被虎所役,为之前导,是伥可谓鬼之愚者矣。噫!今人国破家亡,反臣事其人,为之致力,岂非伥之类也哉?不自以为愚,反谓明于去就,可哀也已。(其时人不知有汉奸之谓,今实繁有徒,世人习以为常,易识而名著矣)
13 隋诏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,以何稠为太府少卿,使之营造。稠参会古今,多所损益。衮冕画日月星辰,皮弁以漆纱为之,务为华盛以称上意。课州县送羽毛,民求捕之,殆无遗类。乌程有高树,逾百尺,上有鹤巢,民欲取之不可,乃伐其柯。鹤恐杀其子,自拔氅毛投于地,时人称以为瑞。吾闻鹤千年始巢于木,木必乔枝,可谓灵矣,然犹不免焉。至于拔翮救子,得者不以为愧而反瑞之,则是自断其尾,自啮其脐,以遗人者,亦可表贺献颂矣。如此而欲不亡,得乎?
15 东坡有曰:「日日出东门,寻步东城游。城门抱关卒,怪我此何求。我亦无所求,驾言写吾忧」。章子厚评之云:「前步而后驾,何其上下纷纷也?」东坡闻之曰:「吾以尻为轮,以神为马,何曾上下乎?」参寥子谓其文过似孙子荆曰:「所以枕流,欲洗其耳,然终是诗病」。此皆不善论诗者,非惟不能诗,且不能游。夫游览者,遇山水花木佳处,缓步纵观,稍远方倦,亦多命驾。如江南游者,多泛舟至山麓,迤逦寻径,径有肩舆候客,多乘以入山赏。毕,复还舟中,傥有诗纪行,便兼言舟车,亦不为复。且步且驾,方见其妙。若无是事,而虚为是言,则为病矣。必如子厚之论,则竹竿之论曰:「淇水悠悠,桧楫松舟。驾言出游,以写我忧」。亦纷纷上下矣。


《原李耳载》节录


《原李耳载》(明)李中馥 撰

   ●原李耳载序
12 耳养之不足贵也,信耳之不足凭也,耳载云乎哉。然目之所及有涯,而耳也无涯。舜达四聪,禹悬四击,周采谣俗,孔子亦择多闻,皆是物也。古今记载,大约得于耳者居多,亦视乎其人之耳,视乎其人之载而已。晋阳李凤石先生,古君子也,一日以耳载示馀,且索馀言。余读之如读异书,得未曾有,其所载皆可喜、可愕、可感、可叹之事。可以启人之善思焉,可以警人之慝志焉,可以坚人之信心、破人之挛见焉。是书也,其有功于名教不浅,非直为纪闻志怪之书而已也。先生之耳,岂犹夫人之耳,先生之载,岂犹夫人之载哉!读者当以心会之,而以身试之,慎毋以过耳之谈目之。抑余闻晋阳为古名封,而志之所载殊觉寥寥。修志者于此一采取焉,未必不可为荪邑增光垂不朽也。馀不敏,长者之命不敢辞,是为序。古阆逊庵孙闳达拜书。
13 ●殷序
14 予自莅晋阳及罢官,前后凡八载。先是即闻前明名孝廉凤石李先生著述甚伙。丁未春,令嗣季君出耳载一编,受而卒业焉。事多通志及邑志所未尝有,因叹遗闻轶事,非得留心掌故者搜罗而掇拾之,其湮没不传者多矣。甚矣,文之不可以已也。若所载虽不尽系晋事,亦必信而有征。盖先生博学而笃行之,古君子也。今已俎豆宫墙,邦之文献,其寄之矣。高邮后学殷峄拜书。
18 ●许序
19 稗官野乘,意在炫奇,而作者今古相望。庄子首述齐谐,班史艺文列小说十五家,平子西京赋亦云:「小说九百,本自虞初。」是在汉时已充栋矣。尔后转相拟述,无关体要,聊为谈笑资,而晋张茂先因琅嬛所得,撰博物志四百卷,武帝诏使芟截浮疑,仅为十卷,非以俶诡幻怪繁芜耳目乎?唐人杂记,雅好附会,荒忽支离,以不奇为病,乃适病不奇耳。夫天下之奇,不在奇事在常事,且在常理。鲸呿、鳌掷、牛魅、蛇妖,为味转浅。唯于伦常日用间无可见奇者,得其奇志之,觉明霞秀月,无非涌雪崩云。得其奇而不累于理者志之,觉雁荡、龙门,无非练川楮陆,而后至奇以见。晋阳李凤石先生,学通今古,所著耳载一书,未尝不标新领异,要皆目前常事,转出奇境。复郑重乎忠孝廉贞之行,风议乎嗔贪痴妄之为,使人考镜感发,自于言外得之。是事以正出奇,理以奇见正,而心则全乎正者也。盖将以挽人心之好怪,而不愧为天下之至奇,尚何算博士、鬼董狐之诮哉?吴兴徐侍郎苹邨尝诋焚椒之秽亵,湘山野录之妄诞,碧云騢之诬谬,以为伤风俗,淆是非。他若洞冥拾遗、云仙散录诸编,亦讥其琐屑鄙杂,可以无作。惟陶氏辍耕录,则以广见闻,纪风土,补史乘美之,称许綦慎矣。而其年陈检讨复诋为腕力孱弱,文采不足以发之,纪载固若是其不易乎!惜先生之书不令二公见之耳。独讶古人有言,末学肤受,贵耳而贱目,似耳睹弗灵于目听,命名之未安也者。观其自序而爽然失矣。乾隆丁亥秋七月朔旦,两海年家后进许道基拜书。
26 ●原李耳载卷上
56 ○粮征本色
57 太原太守黄公洽中,存心爱民,欲更所辖二十八州县徵粮旧例。谓粮因地起,地中出粟,本色是征,正也。军糈曰粮,义取养兵,本色是给,亦正也。易以折色,粮之名失矣。在纳粮者有银尚可,无则必以粟易银。在领粮者有粟尚可,无则必以银易粟。是折色一行,并粮之实失矣。至羡银之侵收,大户之消累,批解之搭架,种种弊害,苦毒民间,莫此为甚。复征本色,则农免于粜,军免于籴,官清火耗,解省添搭,便民未有过于此者。乃会集在省乡先生议之,诸公齐声称颂,此从兵民两便起见,真可为美意良法,堪垂永久。独馀外祖从淮上监差复命回籍,与于会,曰:「事系重大,还宜详酌。愚以本色之废、折色之行久矣,唯久则安。银有纹潮,粟有美恶,秤有轻重,量有盈缩,其必须人监视也同;银收用柜,粟收用厫,柜司大户,厫司仓给,其必须人存贮也同;银赔添搭,粟赔折欠,鞘累夫役,载累车辆,其必须人运载也同。其中苦累,本色更甚于折色。至车辆必从乡中签报,乡至县计羁迟五日,县至府计羁迟十日,即如太原一邑,本色近四万石,计用车一万辆,每辆费以五钱计,则已五千两矣。此犹约略言之也。如给散于军,即领尚可;倘以粟色留难,或不愿得粟,孰得而强之?百姓受累,更有难于言者。总之,银之用活,粟之用滞,此军国大计,望再详酌之。」黄公勿听,竟详三院批允本色。时各州县已春收矣,檄行改造本色团簿举行,民间纷纷称不便。盖收纳折色,设柜在县大门内,银苟足色,何从刁难?等有星位,末由勒掯,本分火耗外无他需索也。及收本色,借老仓暂贮,唯仓给主之,借验粟美恶,贿通则中粟为上粟,不贿则上粟亦中粟。纳者累日不得归,升斗之户交费且逾于粟直。此交收时之不便民矣。签报车牛则有告,贿免不肯报者告,畏势不敢报者告,虽报而言有牛无车、有车无牛者,互相讦讼不已。此起解又不便民矣。至省,则上司仓给又以县仓给为可噬,亦借验粟美恶苛求,照各都里作一常规,如意方收。下车,则又以抵换侵克,苛责车户,亦必纳钱方收。此解纳时又不但不便民矣。于是给军,果终月不领,以至终季。黄公不得已,恳司道传谕营弁,仍执前例不可。后催领稍急,遂哗然鼓噪。黄公出示,言本色只此一次。覆云一领便成常例,终不可。是岁秋冬雨雪过多,虽加铺苫,粟已朽蠹若干。黄公不得已,檄所属仍造车载回,以易折色。民益大扰,诅怨沸腾。三院亦不得已会劾,得旨下禠职。临行叹曰:「今而知侍御马公以忠言诲我也。」黄公居官端介,此举志在利民,特拘牵古法耳。外祖马姓,讳朝阳,字凤鸣,别号岐岗,历官陕西左布政使,加从一品俸。
66 ○理夺巡方
67 侍御太原王公鉴,读书风峪之泰山皇姑洞。夜读无油,试取松柏脂灼之。以锥刺孔,用油筒纳而承之,得脂一盏,可供读三夜。食饩后,按君驻原视学。讲书签掣,公当讲。公前请曰:「大宗师命讲某部?」按君曰:「讲洪武大诰。」意在难公,不知公无书不读也。遂将大诰中敕御史一段读之。按君恶其侵己,面斥之,且詈以秽语。公申言曰:「大诰,高皇帝钦定颁示,生员读注未毕,此秽詈,不知何著?生员不敢毕讲也。」次及诸生,讲罢,按君既退,官师大有忧色,责公曰:「胡轻躁若此?」公曰:「有罪生自当之,不及父师也。」按君俄召官师言:「适讲书生,不曰某章曰某部,太狂;讲大诰,不讲别款讲御史一条,太野。书生性气未化,可令入谒,以示无心。」比进谒,谓曰:「昨生应对侃侃,可卜立朝气节。」谕县动行院应支公项,给生五金为膏火资。公成进士,拜御史,疏劾权璫,擅逆忤旨,廷杖几毙。罢归,不复起用而卒。同年何公乔新任晋阳中丞,祭以少牢,诣公家,存问公夫人,赠二百金恤焉。
69 ○不乐多金
70 太原属邑有进士繇给谏历中丞,父以明经任别驾,乃大君子也。见子宦归,辎重络绎,愀然不乐,云:「所入虽厚,不知其出何如?」老人不欲见也。后中丞卒,遗前妻子一,继室子二。继室妬悍,驾言前子非夫出,耸告两台,屡年不决。有司视为奇货,纳其厚赂,前子竟瘐死于狱。中丞胞弟痛侄,为之申理。其嫂复诬以他不法事,亦屡年不决,纳赂如前,弟亦幽死。已而,所生子长者以拒劫盗遭手刃,并及其妇;次者举于乡,见母积恶,忧郁而亡。宦囊半丧,殉之以灭嗣。封公洵知几哉!然何不一整家教,殆以性成蛇蝎之不可化也。(祖尚知其儿德行有亏,然束手不教不救,已失义务。其儿为父更不知自家妻不贤子不肖,全无严慈之道,所谓一代不如一代,无怪其败)
71 ○指窖止贪
72 三原王公恕,官至宫保,两袖清风,一尘不染。见公子有难色,公语曰:「尔忧贫乎?家有素积,不必官常中作仓鼠也。」引至宅后,指一处云:「此藏金所,有金一窖。」指一处云:「此藏银所,有银一窖。」后公卒,向所指处掘之,皆空窖也。(知其不肖而不教,妄图以欺止贪,结果堪忧)
73 ○为师白寃
74 张青毛凤翥,馀长男岳也。入阳曲庠,有名。潘侍御延江南赵公鸣阳至晋为子弟师,青毛亦从受业。将三载,赵公南旋,为仇者所陷,言逆璫魏忠贤票拟俱出鸣阳手。逮至京,下狱。青毛奔命叩阍,言某年至晋课徒,某年方去,安能分身禁地也。赵公得白,出狱,叹曰:「吾将有以报子矣!」偕青毛渡江南,游苏、杭诸胜地。将返,尽以所著举业及行文科律授之。庚午荐元,更置第二。赵公子名玉成者,亦中式北上,握手欢甚,言:「家君见山西试录,拍案大喜,曰:『吾言验矣!』」
75 ○袁薛相知
76 薛公亨者,陕西韩城人,少负异质。潞安袁公为韩城令,童试取居首。见其贫,不能娶,谋择富室女妻之,俾得资以读书也。廉得某氏有女,遣役招至,谕意,且曰:「吾为汝门楣计耳。」富民不可。袁公力说,触怒,几欲扑之,则宁受扑。袁公曰:「愚至此哉!」乃传学中四斋长,持官帖,具币四,送其家,始纳之。即于是月涓吉,婚焉。复招其父相慰曰:「薛生真汝佳壻,异日大贵,汝方知也。」未几,袁公以忧归。薛公乡试抡元。袁公服除,仍补任韩城,师生谊甚密。一日,左右告云:「今日薛解元娶亲。」袁公曰:「必是妾耳。」对曰:「乃正室也。」袁公惊问前所主娶者安在,曰:「殁已年馀矣。」袁公深慨惜。又问:「今娶谁氏?」曰:「前室之妹也。」袁公拍案曰:「村翁村翁,前一女不许,今何二女女焉?」后薛公成进士,任山西提学。时袁公已弃世,薛公至潞,亲祭袁公,且厚赠其家焉。
77 ○死孝死忠
78 同谱解首赵念怀,名之玺,乐平人。家世科第,为少司马绂之子。居父忧,山贼大炽,名紫金梁者,从赞皇突出念怀所居高乐里,因守父柩不敢避。贼胁之取金,凡刀锥、燔灸、绳绞、弦柞之刑,无不受。父官显宦,囊橐萧然,贼不满欲,牵出砍之。念怀泣言:「愿柩前受死,庶魂魄相依。」遂复牵入。一贼举刀劈额,其贼首止之,云:「果有隐藏,岂见妻妾子女尽死,而终不言乎?彼亦孝子,生死任之,无手刃也。」念怀晕绝柩傍。俄苏,求勺水不得,盖仆从逃散尽矣。里邻素感其德,怜其举家被刃,将为检鬻残器,敛瘗遗骸,诘朝入视,见其未绝,乃舁之别室调理,半载获痊。匍匐赴省,呈吁少司马恤典。中丞为之疏请,父得旨祭葬如例。戚友唁之,念怀备陈惨毒,言:「鳏寡孤独四穷民,一身顷刻兼之。」从此不事进取,乞恩,除泽州广文,晋国学助教,转户部员外郎、郎中。闯逆陷京师,死之。生死之际,忠孝之间,如念怀者可谓皎皎矣。过其闾者,无不感叹。
87 ○谦吉明徵
88 杨定一,名于国,太原府人,中丙午乡试。为人谦和醇笃。会城诸同袍以公事谒郡伯阎公熊耳,时宾馆甚寒,聚元坛庙以俟。适壬子新贵魏元白亦至,同袍多自负,作骄态,相揖不以伦次,惟定一叙远近焉。门吏先白会城诸君事,阎公云:「不必相见,以事传入可也。」众遂哄然去,独定一留伴元白,互质诗文,俟元白终事方散。后元白癸丑联第,定一屡踬南宫,授山东费县令,时元白已入台中矣。定一不善获上,将罹计察,张新盘任东阿令,同里也,代为丐免郡。覆甑已破矣,宜早办归计。定一方委心时命,适闻元白巡青、兖,虽不至济南,而驿距费不远,定一贻书以所诬事白之,冀垂桑梓之情,若元坛庙事,定一已了不记忆。元白见书,遂不之兖、青而之济南,力称定一于诸当事。时元白望重台中,竟改六法,为特荐焉。过费,定一迎谒,元白屏人语曰:「君谦谦君子,乃为时流倾陷,仕路险巇至此哉!元坛一别,至今怀想不忘。」定一茫然。元白云:「壬冬庙聚,受教良深。胡遽忘之?」定一豁然省及,曰:「向特景仰高风,知敦乡井,亦呼亲呼天之意。不谓俄顷相依,犹怜旧雨也。」定一后迁户部主事,历山海兵备副使,谦爻皆吉,不益验与?可为士大夫持己接物之箴。
106    ○井中心史
107    郑思肖,字亿翁,号所南,宋末福建人。易代后,侨居苏州,不仕不娶,养父尽孝。能画兰竹,不画土根,人问之,答曰:「此土非吾有。」见宋遗民录中。文徵明尝题其画,赞之极口。崇祯十三年,虎邱僧浚井,得如砖者,铁铸,有字一行云铁函经,供之佛前。一日,孝廉陆坦、郑敷教强僧启视,铁内为锡,锡内为蜡,蜡为书数册,乃所南手著诗文稿,分心史、大义集、咸淳集诸名,详录宋亡诸事。恐世不传,是以深藏于此。「思肖」、「所南」,皆心语也。称宋曰本穴世界,又曰大无空。诗曰:「至今首阳山,不生周草木。」馀多类此。纪宋岁月后,连写十七甲字,不可解。陆氏为之刊行。闽人林古度,字茂之,锺竟陵、董华亭老友也,敛赀别梓于金陵,总名郑所南井中心史。茂之今年八十五,无恙。所纪元事亦悉,唯事演揲儿佛尤详。
112    ○树上解元
113    梗阳京兆王公福,生有殊质。家甚贫,为诸生时,赴省试,艰于僦食,乃寓僻远小庙,竟悮点名。至公堂墙外,有槐甚高,公登树大呼:「解元在树上,门胡以扃?」先一夕,监临御史梦树头一人,自称解元,闻呼猛省,启门入之。榜发,果第一。正统乙丑登商辂榜进士,历官顺天府尹。自题小像云:「身高七尺,心小一粟。彼何人斯?清源王福。」
114    ○会场失火
115    晋溪先生王公,七岁见树影,即以手画地,曰:「是某字。」人呼为天识字。举神童,有仙女与处。乡荐后北上,仙女云:「今科会试,不得如期,临时方可语耳。」将入场,仙女云:「场中有火灾,举子伤者甚众,轻重生死皆数定,君幸不罹此厄。明日场中火起,宜向某方避,后一人带火赶来,勿顾,拽之,当用足蹬脱,火便熄,方可援升。此君后与君同榜。」至场,果火起,愈扑愈炽,如所言避之,仙女立墙头俟焉。遂拽之,得上。后一人带火以手拽,蹬之,火即灭。王公与仙女共引手援之。公以会魁官至冢宰,加少保,为经济名臣,谥恭襄。所著有三边奏议,宇内推重。所援同脱者,亦以同年位至卿贰。
121    ●原李耳载卷下
177    ○指甲出棺
178    原邑韩公春宇,名万象。未冠,举乡荐,会城傅侍御公润野以女妻之。逾十七年,成进士。傅氏早逝,生前好养指甲,有用凤仙花染红。最长者落下,敛时纳棺中。及韩公以观政给假家居,一日昼寝,梦傅氏笑语如常,曰:「君耳中有塞,我为出之。」遂用指甲去塞。韩微觉痛,以手揉耳,其指甲遂遗枕旁,即当日纳棺中者。棺中之物,安得而出?梦中之物,安得而真?此理所不可解者。
185    ○试法移栽
186    蜀有薛真人者,得墨符神咒真传,如七釜所云者。一日外出,其徒戏将几上召神符焚之,并颂咒。须臾神至,问何用,弟子失措曰:「墀下桂树久在右,敢烦移左。」则果拔树植左,土封如故,右亦无痕。徒异之。然不知送神咒,神瞠目言:「胡嫚我!不念,尔师当加罚。」真人归,见桂树忽左,问之,徒不能隐。真人严责之,罚跪神前,讽咒解退。后符籙诸书谨笥之,不敢轻置几上。张留孺云。(《大富翁》电脑游戏中亦有请神符送神符,视此故事,真游戏也)
187    ○正术诛邪
188 蜀有妖巫,展裙坐江,飞渡不濡,而稳于舟。行人惑之,晓夜环聚投教者,日以百数。薛真人知之曰:「日月之下,可容青磷鬼焰簧鼓人心?」乃颂咒律已,将一纸裙分裂。其巫正坐江欲渡,实时两股劈开,浮江而毙,妖遂息。张留孺云。(此巫道具乃自家衣裙,相较于《天方夜谭》中飞毯,更得方便。何女巫之不幸,前遇西门豹,后逢薛真人。)
189    ○女道归山
190    外祖方伯公,任四川松藩兵备时,摄按察使事。见廨后空庭固扃,问吏曰:「此内何贮?」云:「锢妖女也。」外祖曰:「此女妖言惑众乎?」曰:「否。」「夜聚晓散乎?」曰:「否。」「香火敛钱乎?」曰:「否。」「然则何以云妖也?」启而验之,女颜面充腴,形体安舒。问饮食孰供,答以初犹家给,后不能继,则官给。因水火不便,道人已辟谷三载矣。外祖疑之,询诸左右,皆曰:「然。」问:「识字乎?」答以:「未读书,胡由识字?」询以道,曰:「不过阴阳。」询以阴阳,曰:「不过无始。」细叩之,言言俱太极更有诸道书并性理所未及剖者,遂大异之。问何以见锢,答以因适夫家。语未毕,俯首不言。乃询左右,言其夫娶此女,虽同宿,视其形在床,听其言在床,若身近之,则隔如山也。久之如故,声闻于外,因而讼之官,此入锢之由也。外祖既询实,曰:「汝无罪,俟言于两院而释之,顾不知汝何欲也?」答曰:「道人欲得深山小室,静坐以俟天年,他何欲!」翌日,即见抚军,言:「此女辟谷三载无恙,似有内力,如妖必飘忽不定,而恬静如是,疑有前因。纵之未必为害。」抚军可之。申请直指,亦可之。遂召女之父母,以肩舆送峨眉石洞。道人临行言:「凡玄释两门,遇宰官生嗔喜心,皆本人自造黑白业也。」一稽首而别,留椶扇一握。
(椶扇:用蒲葵叶制成的扇,俗称芭蕉扇。《杖扇新录》:古有椶扇,又称葵扇蒲扇蕉扇,江浙名芭蕉扇。椶梠一名蒲葵。《研北》杂志称《唐韵》椶字注云,蒲葵也,乃樱扇耳。以其似蕉,故亦名芭蕉扇。)
191    ○一字速化
192 蜀有缙绅先生,素好长生术,入山,习静石洞中。一日,有羽士访焉。童子以告,公谓伪托云水者,辞不见。羽士拾瓜皮书午字于洞前石门,字痕穿石。童子反报,公视之曰:「真师见访而不遇,罪甚矣!书午字,责之也,责我为不出头牛耳。」呼童取水,沐浴而逝。家人惊至,既敛,舁棺不能动。公子云:「想是羽化,无所用棺也。」掀盖,惟双履而已。张留孺云。
197    ○扶乩召异
198    迁安郭金溪,名巩,官历工部左侍郎。少为诸生,好鸾术,供乩书室,昕夕扶之,不必符咒而降。一日应友请,将举手间,忽觉冷气从外入喉,一口能两人言,且不一辞,大惊弃走,群友共骇。以姜、蒜、犬胆、鹰脯药之,桃符、鬼箭、雄黄、朱砂镇之,且针灸鬼眼穴诸络,毫不效。如是者三年,学业几废。一日午前,忽觉冷气从喉出,缕缕旋绕,叹曰:「今相别矣,君无憎焉。」郭公始得奋力成名,作鸾书一卷付梓。邑父母崔明涵云。
204    ○前身行僧
205    来公星海,名复,陕西三原人,万历丁未进士。父少参公亦进士,性恬退。公未生时,本乡有一行僧,名来复,不识字,止熟诵观音经与心经,皆得之口授者,馀不知也。离乡十数里,有沙河一道,常为暴雨冲溢,行者苦之。僧身亲填道修桥,终日不惮劳,行人施助者却谢,远近称为佛和尚。见其食淡好劳,又称为拙和尚。至有嫌其不出应付,又称为懒和尚。独少参公重之,曰有行和尚。僧雅不求人,来公常供其衣食之缺,间诣寺听诵二经。一日,少参坐听事,忽见此僧入,立而迎之,竟不顾,直入内室,呼亦不应。正异之,少顷内传夫人生公子矣。少参亟遣人访僧,则云适已坐化。乃知其子为此僧托生也,因仍其名来复。少颖异,书无所不读,精医道、百工、技艺,乃至女红、刺绣,皆优为之。即一切戏术,靡不奇异。凡名画真迹请鉴别者,留旬日,临之,令人不能辨识。或且携其临者去,公笑而晓之。善音律,能以筯代箫管,清亮转佳。任四川督学时,与藩臬诸公饮毕团坐,呼门子脱靴,用力颇重,腿从膝折。公呼:「蠢才,令尔脱靴,而折我腿乎!」解带视之,腿竟落地。诸公大惊,门子伏地请死。公徐曰:「将所落腿向膝按上,莫离原位。」用力按之,似相联络者。试行数步,跃然曰:「更轻爽也。」后再燕会,诸公请戏术,公曰:「无矣。」既又令门子脱靴,众以为仍前术也。脱之,随脱随长,长至丈馀不断。公曰:「蠢才,一腿偏长,如举步何?」门子叩头乞收。公曰:「试促之。」渐促渐短,如旧而止。问:「再促何如?」曰:「促之,脚可至膝。」诸公绝倒,顾不知其何术也。曾任吾晋监司,远近求医,生全甚众。后引疾归里,常语人曰:「馀本缁流,今逃杨归儒。宦游久矣,忘却本来奈何!将言归以完其功。」遂长逝焉。秦中多异才,韩城解公荫樾选庶吉士,于来公诸戏技精妙略同,更善跑马诸险术。或缘数丈高竿,卓立其上,胆弱者不敢仰视。贵人多艺如两公者,可云仅见矣。
206    ○击磬回生
207    馀外祖方伯公任西宁参政。西宁,古隍中地,岩疆也。西有吐鲁番,东有火落赤,夷汉杂处,署中望见炊烟。更兼兵易生变,前道被戕,亲从不遗一人。外祖承乱初定,百务盘错,惟礼士爱民,优恤士卒。年馀,外报某寺僧坐化,外祖言:「迩来僧最狡狯。覆勘真实,当亲往视之。」则真化矣。谓诸僧曰:「此僧坐化,自是高行,但修果未知圆满否?如有间隙,尚当唤回。」使小僧更番击磬,拨二武弁监之,至十三日醒矣。此僧一生纯养,次日体健如初。两夷部酋长闻之,大骇,俱言马太师天人也。喜则死者能令生,倘怒则生者何难令死?遂徙夷帐、马牛羊犬,疾离宁城八百馀里,逐水草便处屯插焉。边民由是安堵。馀父赴外祖任,曾见此僧。询及化后有所见否,答以:「如行远路,白气漫漫,非云非烟,在蒸笼中走,止空中频唤,猛忆有要紧物未及随者。此念一动,步遂停,目亦开,他无所知也。」外祖归里,欲携此僧至晋,力辞曰:「西人还西,不失本来。」后不知所终。
215    ○西山移步
216    原邑去城十里许,为晋祠镇,祠奉唐叔虞,并建圣母邑姜祠,祷雨灵应,牲牢特盛。其间晋水分三河,即水经注「源从悬瓮山出」者。圣母殿后有山曰庙望山,距庙五七百步,山下奉圣寺,唐尉迟鄂国公奉敕建者。嘉靖末,庙望山南鄙,人见山行如水涌轴转,前土倾陷,后土覆压,犹幸其行之徐也。见之在寅、卯时,不知何时初起也。经所过,树尽入地中,离奉圣寺仅一矢地耳。若陷不止,则即夕并晋祠堡无有矣。镇人危之,飞骑报县。适郡司马因公至止,偕县令诣地,具吉服,祷以羊豕,犹层层翻压,至未时而止。次日众登山阅之,第见对面山顶凹处,拆深二丈馀,阅有年所,其迹尚显。镇中市楼竦特亦火。父老言,昔术者曾留「山移火劫」之语,此其验乎?
217    ○楼飞无迹
218    潞安府城楼昼飞不见,原庠王先生问臣,潞人也,馀细询之,答云:「庚寅岁仲夏望前,日过午,忽然城楼不见。其时楼下有三人乘凉卧,两人惊毙,一人坠城下。后苏,言见红面四人,黑面四人,各衣色如面,俱戎装。红者立内四角,黑者立外四角,响声似雷。身不知何以坠此也。廪梁柱础,一物无存,宛如摄去,止留空基一片。访之远近,无闻见者。」飞峰落于湖上,试卷飘于朝鲜。风雷摄移,俱有踪迹,此楼不知飞落何处,更令人难索解矣。
219    ○云中井异
220    大同山阴县有井深廿丈馀,必联数家之绠以汲。顺治庚寅岁,里人垂绠绞之,不得上,倍人绞之,至井口,乃一石。共舁至地,视之,肤颇腻润,其色铁,重馀千筋,体颇方。众以供之玉皇阁。所可异者,汲水之器孰解之,而以绠系石也?旧传有欲博权相欢者,购一奇石,玲珑巧妙,人工不及,高仞许。载渡江,舁至岸,忽坠于江。乃悬重赏觅善没者入水摸之,其石直立,觉有一物为座。遂拢船垂索至底,复令善没者以索缠石,转轴上之。其人复言:「若倍其赏,水中有座,亦可力取,免觅他座,不更羙乎!」如言,复投水索缠而出。以石栽之,如有意成造者,雕锼亦复精绝。岂其座本是原物,若剑还津、珠合浦与?然此石之落水出水,皆由人致,未若井中石一解一系之尤可异也。


《玉堂荟记》节录


《玉堂荟记》明 杨士聪

74 宜兴进言,亦甚有法。如黄石斋一事,本因上问撼山易,撼岳家军难,何以能至此。宜兴奏曰:飞在当时,固是忠勇,然亦未尽如所云。但因秦桧谗构,飞遂不得其死。后世怜之,所以说得飞更好。就是古今所无。即如黄道周,皇上罪之甚当,但此人素有浮名,亦只是作得时文好,故一时文士多称其美。今在瘴疠之乡,一旦不保,则后世亦止知怜他,就与岳飞相类。上微笑而不言。蒋晋江因曰:道周在狱逾年,只是读书及感戴圣恩,曾手书孝经百卷,各有题跋,此人大要,还在忠孝一边,还望皇上赦他。上曰:既是卿这等说,岂止赦他,就是用他,也不难。翌日降御札云:永戍黄道周,罪无可逭,今特赦免前罪,著以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,以见朕重学惜才、赦过宥罪之意。
99 丁丑,编修刘正宗失去银带衣物,久之乃得于一典铺,捕役侦其所自,乃中书吴某(忘其名)所当,及于武英访之,又无姓名踪迹,且久则积年大盗也。有妻妾数人,延西席教子,每日扇马道上拜客,夜即为盗,有绳作软梯,无夜不入人家,曾盗黄絅存家银数百两,又盗进士李白池衣箱中多物,会馀赴一席,同年金坛王有三诙谐■〈彳甲〉出,言射覆者,画一中贵踞床,是为独坐无聊,又画女阴数十,惟一无毛,是为光阴有几。时有三方为中书,馀曰:弟有一言,年兄莫怪。问何言,馀曰:近日刘家失盗,其姓吴者,不知是中书贼,又不知是贼中书,于是合坐大笑,王亦笑无忤也。
104    沈宪申及倪铁山,皆大鼻,程端伯、卫紫庵共为律诗咏之,略云:何物崔嵬起面间,土星高挂大于拳。称来重有三斤半,打匾犹馀五寸宽。又改杜诗云:鞭条日暖龙蛇动,破扇风微燕雀高。朝罢驴尿携满袖,诗成狗屁在挥毫。京师脚驴多于沙尘中遗尿,既乾经践,仍复成尘,则乘风而起,秽气逆鼻,所谓驴尿携满袖也。.....此数则俱可资笑。
105    癸酉八月朔阁试商霖,赋题本明白,乃有用祖宗皇上字高抬者,吴澹人祯套用北山移文曰:骑箕之精,肖象之灵云云。移文似非赋体,前此试「视听言动」四箴,乃有用程子四箴次韵者。又辽师凯歌四章,有云闪电飙驰霹雳轰,此成何语;雪夜入蔡城歌行,有用「登牙」二字者。牙,大旗也;唐节度使门有牙旗,如今督抚之仪,故其内城曰牙城。今裁去城字,如何可登。余尝曰:此即弹琵唱山之流。盖俚语言弹琵琶,唱山坡羊也。张天如自负名士,视同年如蔑有,乃其阁试赋,得兵气销为日月光,首句云:不把高官奉武人。其馀称是,不欲尽言之。昔人以翰林院文章、光禄寺筵席、教坊司弹唱并言,殆谓此等非耶。
《玉堂荟记卷下》
96 烟酒古不经见,辽左有事,调用广兵,乃渐有之,自天启年中始也。二十年来,北土亦多种之,一亩之收,可以敌田十亩,乃至无人不用。己卯上传谕禁之,犯者论死。庚辰有会试举人,未知其已禁也,有仆人带以入京,静出鬻之,遂为逻者所获,越日而仆人死西市矣。相传上以烟为燕,人言吃烟,故恶之也。壬午,馀入京,鬻者盈衢,初以为异,已而知为洪督所请,开其禁也。
30 古人以鹿心上脂膜吹作鹿鸣,以其类相召也。物自有好音者,猎人取熊吹笛管以诱之。每寻声而至,专听如痴,则以计取之。
31 保德黄河之鲤,肥美甲天下,所出之处,仅仅三十里,志以为鱼食石花而肥,故又名曰石花鱼也。滦州之鲫,与此相类,又食奚物而肥。馀以为地气然尔。鲫鱼大者绝少,此乃有四五斤者,大或过于鲤鱼。杭州重湖鲫,视此不及远矣。
32 菌之美者,以滇之鸡为第一,然道远而值贵也。孔林楷树生菌,鲜者亦佳,总不如青州之松伞,生老松下,类伞而色紫,其味乃诸菌所无,惜不著名,以其少耳。
33 京师花卉瓜果之属,皆穴地瘟火而种植其上,不时浇灌,无弗茂盛结实,故隆冬之际,一切蔬果皆有之。每正旦进牡丹、芍药,自历朝以来,沿为旧例。今上恶其不时,概从禁绝,惟冬月所藏苹婆葡桃,尚如故也。

《先拨志始》节录


《先拨志始》 ·文秉

《第一章卷上一》
1 ○万历起天启四年止
2 神庙嫡母为仁圣陈太后,生母为慈圣李太后,中宫为孝端皇后。而生光庙者,孝靖皇后也。二祖家法:圣躬每有私幸,必有赐赉。随侍文书房内阉即注明某年月日,并记所赏以为验。孝靖,故宫人也。神庙一日索水盥手,孝靖奉匜以进,悦而幸焉,赏头面一副。孝靖有娠,神庙偶侍慈圣宴,言其事,神庙讳曰:「无之。」慈圣命取内《起居注》相示,神庙面赤,不能复隐。慈圣慰之曰:「吾年老矣,犹未及弄孙。倘生男,宗社福也,何必相讳。」时郑贵妃有宠,每与神庙戏,辄呼为老妈妈,暗行讥刺,圣衷默然,不自得也。
3 光庙诞生,一应恩礼俱从薄,盖由非神庙心喜也。册封孝靖为恭妃。越三年,福王生,则进封其母郑贵妃为皇贵妃,给事中姜应麟上疏,言「恭妃诞元子,仅令居下,非所以重储贰定众志也。乞降旨首册恭妃,次册贵妃,又须明诏册立元嗣为东宫。」奉旨:「姜应麟疑君卖直,妊生无礼!降边方杂职。」给事中杨廷相、御史陈登云等,具疏申救,不听。应麟既奉旨降谪,慈圣闻之弗善也。神庙入侍,慈圣故问曰:「外廷诸臣多说该早定长哥,如何打发他?」神庙对曰:「道他是都人的儿子。」慈圣正色曰:「母以子贵,宁分差等!你也是都人的儿子!」盖慈圣亦由宫人进御也。神庙惶恐伏地,无以自容。自是立长之议始定,实凛慈圣谕耳(原注:宫中呼太子为长哥,宫人为都人)
13 光庙出讲,年仅十三,岐嶷不凡。每讲,阁臣一人入直看讲。御案前有铜鹤一双,旧例叩头毕,从铜鹤下转而东西面立。一阁臣误出其上,光庙属内奄将铜鹤可移近些,虽不明言,意已默寓。众皆叹服。一日讲「巧言乱德」章,解曰:「以是为非,以非为是。」讲官刘曰宁讲毕,从容进曰:「请问殿下,何以谓之乱德?」遂朗然答曰:「颠倒是非。」众官退,相语曰:「此真天纵,不可及也。」
47 光庙虽正位东宫,内阉往往托病求去,侍卫不过数人,故有张差之事。张差者,供称蓟州人,手持枣木棍,闯入东宫,第一门寂然无人,第二门止两阉守之,一年七十馀,一年六十馀,差掊一人,至殿檐超级而上。韩本用大呼,群集不过七八人而已。差既擒,光庙奏闻有「皇爷可怜」语。奉旨:法司提问。时慈圣已上升,次日,神庙率皇太子、皇长孙、皇孙女诣慈圣几筵前行慰奏礼讫,即宣阁部诸臣见于慈宁殿。时临御久旷,仓卒出于不意,未暇肃朝仪也。神庙凭石栏命光庙宣谕:「张差身无寸铁,的系疯癫,不许妄扳,诬陷无辜。」传语谆谆,寂无对奏者。御史刘光复缙笏出奏:「臣等仰见皇上极慈爱,皇太子极孝敬。」敷奏方始,神庙不省所谓,传旨诘问所语云何,有阉误对:「渠言愿皇上慈爱皇太子。」神庙大怒,谓内廷慈孝。外廷妄肄猜疑,迹涉离间,遂以光复为震惊几筵,命执送刑部。刑部拟擅入仪仗律,应罚杖赎锾。神庙怒其轻,比侍郎以下降罚有差,遂宣旨云:「去岁慈圣灵舆在途,内臣执绋者以震惊几筵,谓当大不敬,今光复罪宜比附论死,第念时方亢旱,姑著监候处决。」群情惶骇,随颁圣谕下部院。盖神庙特恶琐聒,借一警百,而实无深怒也。
《第二章卷上二》
1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,上崩于乾清宫,光庙临丧,哀毁殊至,惨动百官。次日,即传令旨:命矿税尽行停止。税监张煜、马堂、胡宾、潘相、丘乘云等,尽行撤回。是时税监遍天下,小民涂炭已极,廷臣请撤者无论百疏,概行留中。辛丑冬十月(据《明史.沈一贯传》及《纪事本末》,神宗抱病在三十年二月,三十年则壬寅,又系二月,与此异),神庙抱病笃,甚追悔矿税事,夜半御笔亲书片纸传免。四明沈公既奉旨,尚未即发,忽有内阉二十馀辈踉跄来追。四明犹豫未定,阉辄自相扑,流血被面。四明惶惧,随以封进。自是海内重受荼毒者又二十年。光庙首诏传免,民间欢声雷动,若更生云。
48 上性好走马,又好作水戏,种种机械,出人意表。又好盖房屋,凡斧斤之类,皆躬自操之,虽巧匠不能过也。忠贤每欲有所处分,即令王体乾等伺其经营鄙事时,即从旁奏请。听毕,便曰:「你们用心行去,我知道了。」所以太阿下移,而忠贤辈得以操纵如意也。
《第三章卷上三》
129 按:......惟某氏《遣愁集》所载天罡、地煞之名较详,其略言王绍徽为忠贤乾儿,官至吏部尚书,进退一人必禀命于忠贤,时称王媳妇,尝造《点将录》献之忠贤。忠贤阅其书,叹曰:「王尚书妩媚如闺人,笔挟风霜乃尔!真吾家之珍也!」......
136    十二月,大学士朱国祯为李蕃、刘微等参劾,遂连奏三疏引病。有旨:「著驰驿回籍。」加少傅,荫子一人,赐银币颇厚,差官护送,岁给廪米、舆夫如例。逆贤语人曰:「此老头儿也,是邪人,然却不作恶事,故独优礼之。」
137    御史崔呈秀疏荐孙杰、吴淳夫等十四人才品宜擢用,并谀逆贤修城之功。颂璫始此。自是而后,朝政混淆,谄谀成风,日以谋害诸贤为计,而国事有不可言者矣。
《第四章卷下一》
1 ○天启五年起崇祯二年止
2 正月,改书院祀辽东死难御史张铨及文武诸臣。科臣李鲁生以为假道学不如真节义,上嘉纳之,故有此举,而东林之祸从此炽矣。
10 杨、左之逮也,初借「移宫」为案,而苦于无赃。徐大化倡为封疆之说,盖「移宫」属杨、左,与顾大章等无与。封疆止周朝瑞保荐熊廷弼,而顾大章与杨维垣屡疏争辨耳,与杨、左、袁、魏又无涉。惟合「移宫」、封疆为一局,以杀六君子,报忠贤二十四罪之恨,修广微纠论失仪之怨者,徐大化也。而贾继春又献串通王安之说,俾杀杨、左有名。诸人所以为忠贤计者,诚不遗馀力矣。
22 巡城御史倪文焕责治门军,为提督太监金良辅所参。有旨切责,仍著回话,书吏长班等俱逮问。文焕惧,投崔呈秀门下,父事之,言于逆贤以为孙,事乃解。回奏疏上。有旨:「念系新进,姑不究。」文焕既投诚逆贤,即疏参李邦华、李日宜、林枝乔、周顺昌,内云:「周顺昌给假南归,坐三大船,资货充盈,沈压其舟,狼藉河乾,白镪暴露,通人至今掩口。」有旨:「李邦华、李日宣等,著俱削夺。」按:林枝乔,《明史》作梓桥,惟《剥复录》同。
23 周公顺昌苦节,为天下最。南归之日,行李一肩,都门叹为希有,且从涿州陆路。今云白镪三船,通人掩口,真载鬼一车矣。时诸君子弹射殆尽,而不皆书者,邪正不两立,薰莸不同器,必然之理也。因弹射而被逮、遣戍则书者,清流之祸,千古同痛也。荐擢必书者,实其为逆贤之私人也。举劾并列备书者,因彼以及此也。倪文焕、卢承钦两疏独书者,一则指夷为跖,亘古之奇诬;一则胪列党与,《要典》之开先也。诸奸章奏,大都类此。
35 此内阉奉差关防,篆文曰:「某处内官关防。」淮东厂则曰:「钦差提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。」其敕谕最为严重,盖永乐十八年所定也。熹庙即位,避御讳,改铸官校曰「官旗。」内阉纷纷出镇,崐山献媚,票注「太监」二字,遂以为例。凡先朝内阉上疏,称「万岁爷」,称「奴婢」。逆贤时遂废此礼,曰「臣」,曰「皇上」,曰「陛下」,直与外廷等矣。
54 周公顺昌,吴县人,癸丑进士,筮仕福州府推官。时税监高宷势凌郡邑,晋谒者如抚按体。公抵任,独不往,宷恨甚。其帐下某者,以他事逆抚军,委周公往捕。同官皆难之,太守劳永嘉约与同见辞其事,公诺之矣。既退,自思一衙役不能擒,何颜称司理,遂谢太守,独往执其人以解抚。宷大怒,趋入辕门,与抚大哄,监司吕纯如为和解之。宷执纯如归署,须周推官至乃释。抚以谓公,公不可,宷卒无如何,以是得强项声。俸满,行取留授礼部,寒素如贫儒,不特干谒屏谢,即交际亦峻拒不纳。至地方利病,又必明目张胆上说下教,必见之施行然后已。吴中士民无不爱戴之。江南司官缺,选郎中陆荣卿彩舆望以公荐。公既入吏部,饮冰茹櫱,较前加励。壬戌署选,预叙诸应选人以次挨授,吏无能上下其手,盖百年所希见也。给事赵时用揭中有微语相及,即决意乞假。出都之日,真八百孤寒,齐下泪矣。归里后,操守更峻,申说利病更勤,士民爱戴亦更切。嘉善魏公大中被逮过吴门,公与周旋,复以季女字其孙,口斥逆贤不稍避忌。缇骑还归,尽以实告。又以他事痛詈新抚毛一鹭及吕纯如两人,比而媒櫱其短,漕储道朱国盛复左右之按:朱国盛,即《剥复录》四卷加右副都者。于是李实之疏列公名矣。开读之日,一郡罢市,不期而集者数万人,号冤之声,上彻云霄,求抚按特疏保奏。抚按以套语支吾,众拥持不得进。缇骑候久不耐,以刑具列堂下,大呼「囚安在?」且以巨梃击诸人。众心愤极,即夺巨梃反击缇骑,瞬息间万声鼎沸,虽黄童白叟皆攘臂奋勇。抚按不能禁,与郡邑俱披靡以出。缇骑毙者二人,馀皆四下逃窜。而缇骑之至浙逮黄尊素者,挟势需索如故。众复走胥江城下,焚其舟,投其橐于河。缇骑仓皇星散,所赍驾贴遂失,不知所在。时众怒如城,公哀辞谕令解散,众弗应。当事乃匿公别署,扬言候旨始发。而俄以一夕调兵,水陆整旅,护公乘小舟渡关,泊旷野间,乃敢宣诏,从草莽毕事。时忠贤所遣侦事人在吴者,踉跄星驰告曰:「江南反矣!尽杀诸缇骑矣!」次至者曰:「已劫顺昌而竖旗城门,门昼闭矣!」又次至者曰:「已杀都贤史,绝粮道而劫粮艘矣!」忠贤闻之大恐,以咎呈秀,跪而数之曰:「若教我尽逮五人,今且激变矣,奈何!」呈秀惶怖叩首请死,忠贤叱之出。李实闻变,亦闭门痛哭,两目尽肿。比中承疏至,崐山适病悸不能出,贵池当代拟。忠贤至阁,强为厉色,语曰:「上怒甚,必欲尽诛为乱者。」贵池曰:「公误矣!夫京师仰东南漕粟以百万计,今运期在迩,地方有事,正当示以宽大,而复以严旨激之,果有他故,谁任其咎?」忠贤不应而入,涿州意独不然,当拟票时,从贵池手攘去,握笔欲书,而意绪忽茫然,不能措一辞。忠贤促之迫,贵池复拟旨以进,有「本日解散,姑不深究」之句。迨中丞再疏三疏至,会贵池以病卒,崐山出视事,复有「漏网渠魁」等语。邵辅忠贻书毛抚:「急以文某、姚某入告,少宰虚席以待。」盖指文文肃、姚文毅两公也。毛抚勿为动,止擒颜佩韦、杨念如、周文元、马杰、沈扬五人,具狱斩之。五人当讯鞫,无一语自辩,第曰:「周吏部受祸若此,我等小人当为之死,又何言哉!」皆谈笑受刑。周公既下诏狱,忠贤与其党密谋宫中,意更有所罗织。时忽地震,当坐处鸱吻无故自坠,所幸二小璫皆击死而逆贤得免。俄顷有声如轰雷,从西北起,震撼天地,黑云乘之簸荡,坏民居室数里无存。巨石从空飞,注如雨,男妇死者以数万计,驴马鸡犬殆尽。断臂折足破头抉鼻者,枕藉街衢。又王恭厂藏旧火药发,惊象,象狂走,民人遭践踏,死者更无算。忠贤辈因是咸有戒心,缇骑亦相戒不敢南下。即黄尊素驾贴已失,第行抚按起解,不复差官旗矣。
《第五章卷下二》
2 吏部尚书周应秋,由御史推升为也。素极贪秽,及为冢宰,秤官索价,每日勒足万金。都门有「周日万」之号。手复狠辣,凡门户中纠本参及者,辄借推升题补,以供诛求,遂至削夺无虚日。
3 兵部尚书崔呈秀母死,有旨:「夺情视事,不准守制。」礼部尚书来宗道题复恤典,直曰「在天之灵。」奏文书时读至此,熹庙艴然变色,用御笔圈出此四字。从来祖制,凡任本兵者,亲族俱不许掌管兵事,其法甚严。呈秀竟用弟崔凝秀为浙江总兵按:《明史》呈秀传同忠贤传,作蓟镇副总兵。《剥复录》察疏中作昌平总兵。以下文谋逆语证之,似作浙江总兵者,误也,不特大乾祖制,亦显著无将之心矣。
4 南京吏部虞大复,应秋婿也,致书应秋云:「挟泰山以超北,在婿固不敢厚望;入宝山而空回,想岳亦不能忘情也。」盛为时所传颂按:大复为应秋之婿,详《剥复录》六卷察疏中。虞后升江西提学副使。
7 六年八月,熹庙幸西苑,与小阉泛舟为戏。适在水最深处,忽风起覆舟,熹庙与二小阉俱覆水中,幸而获救,二小阉皆溺死。御体由是成疾(按:语具《酌中志》。)
11 高默同事汤本沛者,亦吴县人也。为知县三月,以贪酷致激民变,考察降五级。馈四百金于崐山,补上林典簿,拜倪文焕为父,引见崔呈秀。所以刺讦同乡者,不遗馀力。周忠介之祸,实为下石。一日,呈秀欲引本沛见逆贤,同乡前辈必无幸矣,忽中风嘴歪,不果见,随以刘铎事降调。宁非数耶(按:此并详《剥复录》六卷察疏中)?
27 宁远巡抚袁崇焕请为厂臣建祠,并请祠额。有旨,祠名「德芳。」总督阎鸣泰、巡关梁梦环疏同。
31 大同新任巡抚张翼明疏请为厂臣建坊。有旨:「宣镇赤城共请坊额以示华夏,著与做『一代宗功。』」
32 大同祠成,上梁之日,王点托病不出,急逐之而用张翼明。翼明至,无可献媚,乃请建坊。愈奇而愈下矣。
42 提学御史李蕃疏请为厂臣建祠永安门。有旨嘉允。时李蕃在逆贤门下与李鲁生、周昌晋称为三杰。蕃提挈大纲,发纵指示而已;昌晋论人,语多暗刺,不甚指斥姓名;鲁生则胸饶鳞甲,笔森戈戟,遭者无不立碎。时为之语曰:「一周二李,其权无比。」后昌晋持斧出,易以刘徽。改语曰:「二李一刘,其权莫俦。」横行一时如此。
《第六章卷下三》
1 ○钦定逆案
2 吏部、都察院接出圣谕:
3 「朕惟帝王宪天出治,首辨忠邪;臣子致身事君,先明逆顺。经凛人臣无将之戒,律严近侍交结之条。邦有常刑,法网攸赦。逆竖魏忠贤,猥狡下才,备员给使,倾回巧智,党藉保阿。初不过窥颦笑以市阴阳,席宠灵而饕富贵,使庶位莫假其羽冀,何蠢尔敢肆其毒痈?乃一时外廷诸臣,朋奸误国,实繁有徒。或缔好宗盟,或呈身入幕。或阴谋指授,肆罗织以屠善良;或秘策合图,握利权而管兵柄。甚且广兴祠颂,明效首功,倡和已极于三封,称谓浸拟于无等。谁成逆节,致长燎原?及朕大宝嗣登,严纶屡霈,元凶逆孽,次第芟除。尚有饰罪邀功,倒身窜正,以望气占风之面目,夸发奸指佞之封章。迹其矫诬,乌容稍贷!朕鉴察既审,特命内阁、部院大臣,将发下祠颂红本,参以先后论劾奏章,胪列拥戴、谄附、建祠、称颂、赞导诸款,据律推情,再三订拟:首正奸逆之案,丽于五刑;稍宽胁从之诛,及兹三褫。其情罪轻减者,另疏处分,姑开一面。此外原心宥过,纵有漏遗,亦赦不究。自今惩治之后,尔大小臣工,宜洗涤肺肠,恪修职业,共遵王路,悉斩葛藤。无旷官守而假事▉张,无急恩仇而借题参举。朕执是非以衡论奏,程功实以课官方。有一于斯,必罪不宥。尚各惩毖,乃亦有终。钦哉!故谕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