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12月17日星期日

皆大欢喜

         远在彼岸的儿子登记结婚了,按预约的时间,小两口去市政厅登记,那天当晚,给我们发来了登记现场的照片:雕栏玉砌,良辰美景,爱意满满,喜气洋洋。女披婚纱,如花美眷;男着正装,似水柔情。做父母的眼中看去:金童玉女好处俨然,光鲜靓丽无人能及。孩子的奶奶、外婆、姑舅等看了照片,也是称心如意,开心异常。

         新娘是当地人,从照片上看,新娘的双亲和小弟也陪在小两口身边。看女方亲友如此得意,作为男方家长的我们很是欣羡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当初得知这对准新人准备正式登记,我们也曾有过亲临现场助兴的念头,转念想起自己当年结婚登记那会儿,好像没有家长陪小两口去登记的,于是便打消了飞临现场的念头。

        在人们普遍的认知中,结婚领证只是履行法律上的必要手续,不成其为婚礼。当年我们登记,就是自行去街道办事处,交了两张双人合照,便领了两张贺卡大小的红纸头出来,纸头各贴着照片盖了章,就是结婚证书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婚礼之所以为“礼”,是有一定仪式的。中国古代,婚礼大致分六步骤,称为“六礼”,即:纳采(送礼求婚)、问名(询问女方名字和出生日期)、纳吉(送礼订婚)、纳征(送聘礼)、请期(议定婚期)、亲迎(新郎亲自迎娶)。这“六礼”的六个环节与当今的婚姻登记似乎无有对应处。所以咱家也未将婚姻登记当作婚礼之组成来重视。

         婚姻登记是结婚的必要步骤,办手续可以素着进行,等因奉此,照章办事,按一般事务处理的程序走。当然也可以锦上添花,多一份珍重,加些点缀装饰,使办手续有种仪式感。形式的端庄体现着感情的珍重。眼下似乎渐成风气,小两口这回登记,对场地有要求,对时间要早几个月预定。登记环境:玉堂金马,画梁飞栋;登记过程:华服盛妆,行动如仪。虽说后面盛大的婚礼还要办,这回登记也要做到尽善尽美。小辈们对婚事每一步骤的上心重视,不正体现了他们对彼此的珍爱。

         从照片看,市政厅华灯齐放,空阔的大厅中央有株通天的圣诞树,新人们留影有以此为背景,长青的树身除有彩灯点缀,还缠绕着金色的轻纱,宛如龙飞凤舞一般,难道那厅堂装饰者也通晓东方文化中龙凤呈祥的意义?华堂美地,恰逢良辰佳期;淑女君子,果然皆大欢喜。

2023年11月20日星期一

徙民避贼与安民拒敌——《资治通鉴》阅读小记之一

 《资治通鉴·汉纪五十八》 (孝献皇帝辛 建安十八年)有两段记叙:

  初,曹操在谯,恐滨江郡县为孙权所略,欲徙令近内,以问扬州别驾蒋济,曰:“昔孤与袁本初对军官渡,徙燕、白马民,民不得走,贼亦不敢钞。今欲徙淮南民,何如?”对曰:“是时兵弱贼强,不徙必失之。自破袁绍以来,明公威震天下,民无他志,人情怀土,实不乐徙,惧必不安。”操不从。既而民转相惊,自庐江、九江、蕲春、广陵,户十馀万皆东流江,江西遂虚,合淝以南,惟有皖城。济后奉使诣鄴,操迎见,大笑曰:“本但欲使避贼,乃更驱尽之!”拜济丹杨太守。

益州从事广汉郑度闻刘备举兵,谓刘璋曰:“左将军悬军袭我,兵不满万,士众未附,军无辎重,野谷是资。其计莫若尽驱巴西、梓潼民内、涪水以西,其仓廪野谷,一皆烧除,高垒深沟,静以待之。彼至,请战勿许。久无所资,不过百日,必将自走,走而击之,此必禽耳。”刘备闻而恶之,以问法正。正曰:“璋终不能用,无忧也。”璋果谓其群下曰:“吾闻拒敌以安民,未闻动民以避敌也。”不用度计。璋遣其将刘璝、冷苞、张任、邓贤、吴懿等拒备,皆败,退保绵竹;懿诣军降。璋复遣护军南阳李严、江夏费观督绵竹诸军,严、观亦率其众降于备。备军益强,分遣诸将平下属县。刘璝、张任与璋子循退守雒城,备进军围之。任勒兵出战于雁桥,军败,任死。

【点评】第一段中曹操所言:“本但欲使避贼,乃更驱尽之!” 是事后总结,事与愿违,颇令人无奈。第二段中刘璋事前所语“吾闻拒敌以安民,未闻动民以避敌也。” 结果是習常玩故,自取失败。两句引语为两段记叙打眼。两节记叙对照阅读十分有趣:上节动辄得咎,下节坐以待毙,似乎动静皆未宜,令人踧踖。然法有定准,策无一概,唯量情度势,灵活用之,是以为通,是以为鉴。

2023年11月13日星期一

其人有一妻一妾 ——短评《似水柔情( Attention une femme peut en cacher une autre!)》 (1983)

 

          这是一部令人发噱又令人伤感的电影。表演好、音乐好,故事则马马虎虎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人类历史上一夫多妻司空见惯,一妻二夫这种故事相对于一夫多妻,感情上有可能,现实中有实例,且事例统计上未必逊于相反的情形。但是,表现于文艺作品却显得有些耸人听闻。其实,这类故事中外文艺作品中均有表现,中国现代作品有许地山的《春桃》,先有小说,后有改编电影。只是这种事情,行得说不得,在现代社会更为法律所不容,所以故事再好,表演再佳,要想引发广泛共鸣、巨大反响却不容易。

         家庭恶乎定?对曰:“定于一”,所以再一心二用,再难舍难分,也得有个了断。《春桃》故事里的第一个男人,重逢时已经残疾,估计是不能人道了,这就顺势破除了读者、观众以及故事中人心底的尴尬。《似水柔情》中的第一个男人因病意外去世,这个伤感的意外,让难言的情愫,难堪的情形,难以收尾的故事有了一个虽有缺憾但却如诗的结局:“弃置今何道,当时且自亲。还将旧时意,怜取眼前人。” (唐代元稹《莺莺传》)

2023年9月18日星期一

也谈后人对唐代古诗的删改

 



       近日重听南大莫励峰教授《唐宋诗歌专题讲座》录音,温故知新,收益良多。其中有论及后人对唐诗删改问题,特举李白诗《子夜吴歌》为例,称后人删末两句,改古诗为绝句,更为精警。对此学生不以为然。莫教授此观点又见于其著作《莫砺锋讲唐诗课》其中【论后人对唐诗名篇的删改】一节,现节录如下:


       第二类情形是后人对篇幅较短的唐诗名篇删去末尾二句,而且所改比较成功。我们也以选入《唐诗三百首》的两首为例,即李白的《子夜吴歌》和柳宗元的《渔翁》。


        李白《子夜吴歌》全文仅六句:“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。秋风吹不尽,总是玉关情。何日平胡虏,良人罢远征?”明人蒋仲舒云:“前四语便是最妙绝句。”王夫之亦以为:“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,被太白拾得。”


       蒋、王两人只是认为此诗的前四句在篇中更为精警,而清人黄白山、田同之则公然提出应把后二句删去,黄白山说:“亦宜删后二句作一绝。”田同之说:“余窃谓删去末二句作绝句,更觉浑含无尽。”虽然亦有人反对这种删削,如清人《唐宋诗醇》卷四即云:“一气浑成,有删末二句作绝句者,不见此女贞心亮节,何以风世厉俗?”但是这种意见纯从诗歌的教化功能着眼,在艺术上没有多大的价值,可以置而不论。我们认为,此诗中“秋风吹不尽,总是玉关情”二句实已写出思妇之所思正在戍守边关之良人,故而在月光下急捣寒衣以远寄玉关。所以“何日平胡虏,良人罢远征”一层意思实已蕴含在前四句中,一旦说出,倒反而显得平直浅露,不如只写四句更为含蓄深永。


       对此学生以为后人删改古诗实无必要,“凫胫虽短,续之则忧;鹤胫虽长,断之则悲”(《庄子·骈拇》),这种行为是对原作者著作权的冒犯、艺术成就的否定。“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”(张九龄《感遇十二首之一》),明代传奇作家汤显祖对这种“忍能对面为盗贼”的行为深恶痛绝,他在给宜伶罗章二的信中明确指出:“《牡丹亭记》要依我原本,其吕家改的切不可从,虽是增减一二字以便俗唱,却与我原作的意趣大不同了。”如今有了《著作权保护法》,删改前人或他人作品不仅要受道义谴责,更为法律所不许。即使不上纲上线至道法层面,小以名利收益言之,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文学大家是靠专门删改前人作品成名或创收的,做这种事一没有成就感,二也赚不到便宜,那就只能算是一种病态:一种症状特别的“多动症”。


       删改古诗这种行为的后果与当今盛行的整容手术类同。整容的目的自然是追求美,然效果往往适得其反。以往美容受技术手段限制,多半是涂脂抹粉式的增饰,“移时施朱铅,狼藉画眉阔。”(杜甫《北征》),效果多半是“西望长安不见家(佳)”,“涂脂抹粉打扮前来,一个巴掌打将回去”,显然并不一定招人待见。然而再怎么折腾尚能存其本来面目。时至现代,科技发达,改头换面,脱胎换骨遂为平常。侥幸成功的例子自然有,例如钱钟书小说《猫》中的女主人李太太:


       李太太从小对自己的面貌有两点不满意:皮肤不是上白,眼皮不双。第一点还无关紧要,因为她根本不希罕那种又红又白的洋娃娃脸,她觉得原有的相貌已经够可爱了。单眼皮呢,确是极大的缺陷,内心的丰富没有充分流露的工具,宛如大陆国没有海港,物产不易出口。进了学校,她才知道单眼皮是日本女人的国徽,因此那个足智多谋、偷天换日的民族建立美容医院,除掉身子的长短没法充分改造,"倭奴"的国号只好忍受,此外面部器官无不可以修补,丑的变美,怪物改成妖精。李先生向她求婚,她提出许多条件,第十八条就是蜜月旅行到日本。一到日本,她进医院去修改眼皮,附带把左颊的酒靥加深。......两星期后,建侯到医院算账并迎接夫人,身体却未消瘦,只是脸黄皮宽,无精打采,而李太太花五百元日金新买来的眼睛,好象美术照相的电光,把她原有的美貌都焕映烘托出来。她眼睫跟眼睛合作的各种姿态,开,闭,明,暗,尖利,朦胧,使建侯看得出神,疑心她两眼里躲着两位专家在科学管理,要不然转移不会那样斩截,表情不会那样准确,效果不会那样的估计精密。建侯本来是他父亲的儿子,从今以后全副精神做他太太的丈夫。


       既然美容有如此神效,南韩、中土大唐遂赶超倭国,后来居上。一时女生以尖下巴为美,天生的大饼脸纷纷删削成臊眉耷眼尖下颌的狐狸精模样。然而“成功不可复制”,偶有一例,大家还瞧着新鲜。一旦为者众多,千人一面,殊失个性。且整容后肌肉运动机能受损,表情僵硬,用扬州土话说“辣勾(那个)鬼相不能望”,笑容恐怖者比比皆是。更要命的是整容真能要命,手术事故频发,轻则毁容,重则丢了性命。


        中国最早整容失败的例子就是“浑沌凿七窍”。      这故事或说医疗事故记载于《庄子·内篇·应帝王第七》:说是“儵”、“忽”、和“浑沌”分别为三地帝王,共同组成朋友圈。中央大帝浑沌颇有大哥风范。两位小弟想报答浑沌,见众人都有眼耳口鼻,浑沌没有七窍,岂止“望之不似人君”,简直不是人样。两人就为浑沌做整容手术凿七窍。每天凿一窍,七天后,“七窍出而浑沌死”。


       今人做整容,或为外人蛊惑,或为形势所迫,然而肯将自家面皮放任整(毁)容师练手,大抵出于本人自愿。浑沌的悲剧则“归功”于好兄弟的帮倒忙,用鲁迅笔下人物的话说:“这委实是一件非常‘妈妈的’事情”。这通操作与后人对古诗的删改无论是手段还是后果都高度契合。


       话说回来,天才的诗人也不能每首诗都为传世之作,特别是诗歌创作,往往是应景兴发之作,不一定是字斟句酌,反复推敲而成。精巧或失之雕琢,浑成或伤于粗率。水平失准往往难免,然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”(杜甫《偶题》),自不与外人相干。读者、评论家可以指摘批评其缺点的权力,但决没有不容人犯错失准的霸道,即使古人诗句被人视为“狗屁不通”,他人自可大声断喝“不须放屁”,但也不能不让人“放屁”。批其“不通”可以说是“不须放屁”,强改其诗则为“不准放屁”矣,这也太凶残了,自家有本领,何须拿古人作品当草稿。且“萝卜青菜各有所爱” ,作品的好坏优劣岂由一家之言终极裁判。


       《石头记》(红楼梦)第二十回脂评:“可笑近之野史中,满纸羞花闭月,莺啼燕语,殊不知真正美人方有一陋处……今见咬舌二字加以湘云,是何大法手眼,敢用此二字哉!不独不见其陋,且更觉轻俏娇媚,俨然一娇憨湘云立于纸上。”其实湘云咬舌的“陋处”,正是其独特之美。传统戏曲表演中,插科打诨的小角色常说 “有眼不识金镶玉,错把茶壶当尿壶”。其实这种低级错误饱学之士也会犯,过于自信的人则经常犯。唐人张若虚的诗《春江花月夜》,经由近人王闿运,现代学者闻一多、李泽厚等人鼓吹,现在公认为唐诗名篇。不仅华人喜爱,洋人也追捧。曾在中国大陆创造票房奇迹的日本电影《追捕》,其中有镜头捕捉到一办公室内景,墙面上有一顶天立地的大幅书法作品,其书写内容就是《春江花月夜》全文。然在过去,《春江花月夜》只是文化历史长河中的一颗“遗珠”,长期处于寂寂无名,知音难觅的境地。莫励峰教授在其著作《莫砺锋讲唐诗课》【第二讲 名篇细读●《春江花月夜》】对此有叙述,现节录如下:


       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当代读者谁人不知,谁人不晓?它是公认的唐诗名篇,但事实上这首诗曾经长期不被重视,作者也其名不彰,以至于我们对张若虚的生平只能做一个极其简单的介绍。张若虚,生卒年不详,扬州人。文辞俊秀,与贺知章、包融、张旭齐名,号称“吴中四士”。 曾官兖州兵曹,此外的生平事迹无从考知。近人胡小石先生曾撰《张若虚事迹考略》,也十分简略,因为文献不足。所以早在明代,高棅在《唐诗品汇》中已将他列入“有姓氏,无字里世次可考”之列。正像南朝的钟嵘在《诗品》中评鲍照所云:“嗟其才秀人微,故取湮当代。”张若虚的文集,在《旧唐书》的《经籍志》和《新唐书》的《艺文志》中都没有著录,可见早已散佚。在收录唐诗较多的《文苑英华》、《唐文粹》等总集中也不见张若虚的作品。幸亏南、北宋之交的郭茂倩所编的《乐府诗集》中收录了其《春江花月夜》,这篇杰出的诗歌才得以保存下来。清人编纂《全唐诗》,只收集到张若虚的两首诗作,一首就是《春江花月夜》,另一首则是平常无奇的《代答闺梦还》。张若虚在现代成了无人不知的唐代著名诗人,全靠《春江花月夜》这一首作品。正如近人王闿运所说:“孤篇横绝,竟为大家”!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了解《春江花月夜》异彩重放的曲折过程,我们应该感到庆幸,感谢唐诗删改者有眼无珠,手下留情,否则一经毒手,将此长篇古诗胡乱删改成多首绝句或律诗,甚至使原作湮灭,岂不让人哭煞。


       我是个电影爱好者,无事杂看各国电影,唯对南韩作品不感冒,话难懂是其次,主要是女性角色的面孔多半是美容产(残)品,相似度极高,难以根据其外貌加以区分。同理,删改古诗所谓“陋处”,往往是将作品的独特性抹去了,尤如豪门蓄婢:原来一“粗头乱服”的野丫头,经调教打造,柳眉凤目,不复村妮本色,往后院垂花门里一扔,“蛾儿雪柳黄金缕”,泯然众丫鬟之一而已矣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对于古诗删改,莫教授也说有些改动“所改未必可取”,将其归为古诗删改的“第一类情形”,并举韦应物的《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》和韩愈的《山石》为例,对后人的删削意见提出异议和否定。但在总体上莫教授认为将古诗改绝句是有成功先例的,对此有赞许倾向,隐隐流露出绝句俯视古诗的文体优越感。或许这是我对莫教授的误会,这厢有礼,先表歉意。


       文艺体裁无优劣高下之分,古诗、绝句各一时之秀。以李白《子夜吴歌》、《长干行》等诗为例,诗人之所以选古诗为体裁,并非不能为绝句,大略只是觉得古诗更适合所要表达的情感内容而已。若按古诗删改者的伎俩,《长干行》中“门前迟行迹,一一生绿苔。苔深不能扫,落叶秋风早”,“八月蝴蝶黄,双飞西园草。感此伤妾心,坐愁红颜老”等句,似乎都可以从原作割裂抽取,独立成篇。李白《子夜吴歌》所作乃托言征夫之妇,口吻乃一民间女子。三星照人,孤衾独枕,有谁评论?怕谁评论?情有所思,自言自语,又何须掩饰呢?情动于中不可遏,脱口喷薄而出末二句,正是“情动于中而形于言”。想李白既拟写民歌,自然有将民间大众作为读者的考量,话语直白、意思说尽,明白畅晓,正是本色,何必如写绝句那般“含不尽之意于言外”,欲言又止,故作矜持,媚文人所谓“高品味’之俗以欺大众。


       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”,(李白《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》),纯美自然,反对雕琢,这是李白对诗歌创作的见解和主张,这在李白的古诗创作中表现得尤其明显,贯彻得尤为彻底。后人若对其作品删繁就简,“裁古诗为绝句”,乍看为多事,细思为不智。宋人周邦彦有词描写荷叶:“叶上初阳干宿雨,水面清圆,一一风荷举”(周邦彦《苏幕遮·燎沉香》),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赞说“真能得荷之神理”。荷叶上的水珠非荷叶本身所具有,然荷叶上无此水珠清圆流转,则此荷叶与街头贩子包裹小鱼小虾所用荷叶有何区别。将李白《子夜吴歌》末两句删去这类唐突古人的行为,一如将亭亭荷叶上的水珠、水分细细揩拭干净,看似为其去累赘、挤水分,实则是煞风景,真是做了件要不得的蠢事,至于说如此“可将古诗提拔为绝句”更是荒腔走板。


(以上文字不是正经的艺术评论,只是学生听课引发的胡思乱想。所谓“也谈”,亦可视为“野谈”,”野“即“野狐禅”之“野”。饭吃饱了会打嗝,这些胡言乱语,就是饱饫精神食粮,感觉舒爽,随便打个饱嗝。明代文人做诗有“台阁体”,学生这番胡说八道,若要附庸风雅寻个体面名目,姑妄唤作“饱嗝体”吧)


2023年9月17日星期日

怀念顾医生


       顾云华顾医生退休前是某学院卫生科医生,她和她先生陆老师都是我父亲的同事。我父亲曾长期在院办后勤总务部门工作,因此他们之间联系较多一些。退休后大家又在加拿大相逢,他乡遇故知,两家人关系更加亲密。九年前,我父亲去世,陆老师顾医生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向我父亲告别,对亲属表示慰问。种种情谊我们永远铭记。

       我本人作为晚辈,对顾医生有自己的记忆。我的童年、少年都是在学院家属院度过的。我家当时住的家属大院,与顾医生工作所在的卫生科只隔一个院墙。生了病开药打针都去卫生科。卫生科就顾医生几人,要照顾全院数千教职员工和大学生,我们这些熊孩子又时不时给她们添乱,确实不容易。那时的单位就是一个大家庭,人际关系简单,社区生活融洽,员工和家属,吃饭去食堂,有病上卫生科。员工食堂的对面就是卫生科,这两处我几乎天天路过。有饭吃,有保障,3号院和校园都很空旷,有农田,有果树,一派田园风光。小学生功课也不多,课外活动(嬉闹)有充分的空间和时间,那时我们这些孩子确实活得无忧无虑。

       卫生科房子背面有两株大树,一棵是合欢树,合欢花开出朵朵绯云,非常漂亮;还有一棵桑树,我们会爬上去采紫桑椹,嘴边吃得黑漆嘛乌,从卫生科房子后面转出来,这模样路人见了以为是刚抹了紫药水。孩子玩耍嬉闹难免磕磕碰碰,磕破了,受伤了,不用家长带领,孩子们自己就去卫生科求治,不用挂号,也不交钱,小人们视若当然,大人们处之泰然,顾医生们清创治疗,细心照料,就像家长对自己孩子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成年以后,我有二十多年没见顾医生。到了加拿大,再次见到顾医生,她立刻认出了我,叫出我的名字。她记得我,我当然也记得她,我儿时快乐时光的记忆里,永远有个风华正茂、像慈母一般给人温暖的顾医生。


2023年8月23日星期三

题照

庭草随意绿,野花胡乱开。萤梦无踪迹,霜意正徘徊。

2023年1月29日星期日

那时雪落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2022年末和2023年初,是个令人揪心的时期。首先是听到了国内传来消息:持续了三年的防疫措施驰禁,许多老人因感染新冠过世,然后这种迅息对我有了越来越强烈地切身感受。

       先是我哥哥那96岁高龄的老丈人染疫仙逝,他老人家是离休干部,在国内是享受高干医疗待遇的,然而在病重之时,居然从南京折腾到外地抢救。值此非常时期,普通民众所能得到什么样的医疗资源、享受何种医疗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。老人家长期从事机要保密工作,话不多,然在我们这些小辈面前,一直是步履从容,言辞缓和,平易近人,慈祥如春的。

       然后是我的表伯染疫身故的消息传来,他是我父亲的表哥。我过去的印象里他胖胖的,颇像弥勒佛。他的独子即我表弟,是我在石城能玩得来的少年亲友之一,小时候颇有些古灵精怪,饶是我年岁略长,有时也会上他的“刁当”。表伯身体一直不大好,四五十年前表伯母就因癌症动过手术,记得当年表伯拉着我父亲的手,泪眼模糊,一付托孤的模样,被我无意间看见,当时把我吓得不轻。谁知,我那自以为身体相对健壮的老父亲,2014年就已经离开我们,竟没有这一对看似羸弱的表亲生命力顽强。 

        这几天连续下大雪,真是天地皆白、山河带孝的景象。星期四妻子突然和我商量,去年办理的三个月的回国签证,二月初要到期了,回不回去呢?她星期五铲雪受了凉,嗓子有些疼,星期六晚早早就上楼休息了。我在楼下料理刚买来的生鲜食材,前后忙乎了一个钟头左右。琪突然步下楼梯,泪流满面地告诉我说:“爸爸走了” 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冠全球已三年,现在的通行说法是传染性更强但毒性降低,所以中国大陆的防疫政策也由之前的严密防控、动态清零改为“乙类乙管”,就是开禁了。然而大陆三年严格防控,一旦驰禁,这么多老人去世,我的亲友、老同学都有身边的老人,亲人去世。噩耗频传,这实在不是太平景象。老人,特别是有基础病的老人,本来已经风中之烛,防疫措施一旦放松,任凭新冠病毒无障碍流行,这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岳父和我那表伯一样,一直也是身体欠佳,三高、糖尿病,失眠,反正身体长期有不少毛病,吃药和吃饭一样,都是每天按时定顿的。去年十月份,老岳父因不记得某顿药吃过没有,多误服了一次,服药过量,造成重度昏迷。一个多星期才神志恢复,但记忆功能严重受损,十多天后他才艰难地认出自己的女儿。 那时琪就办理了签证,准备回国,后来见老人醒了,国内疫情正乱,妻弟也建议他姐姐暂时不回国。再后来我俩自己又相继感染新冠,至今仍未好利索。

       今年年初岳父岳母也感染了新冠。岳父发烧一度高到39度多,人又再次糊涂失忆,我们的心又悬起来了,后来用激素退烧,烧退后,老人嗜睡,形容萎靡,但我们的心理还是有一丝侥幸的,用我妹妹的话说:“这么大年纪(91岁),还能发烧39度,说明抵抗力还在,生命力顽强。”尧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。”于中应有不少老年人有战胜新冠的余勇!然而,老岳父年初五再次发烧,人又昏迷,送至医院抢救无效,于年初六(1月27日)晨1点20分去世。

       琪又说起这个星期四上午(也就是北京时间1月26日晚上)和我商量过想要回国看看。现在想来那时她和弥留之际的父亲是有感应的。上一回是她外婆去世时也有类似的感应。对于这种感应我是绝对相信的,2014年我父亲病危期间,我突然迷上了日本电子音乐乐园神思者 S.E.N.S. 的音乐作品,深为其中《故宮的回憶 Palace Memories》等作品震撼,怕听又沉溺于其中的那种感觉、那种沉痛孤寂真是一种煎熬。后来追思,那就是巨大悲痛即将来临的预感。 自父亲走后,那音乐我就再听不得了。

       岳父身材高大,魁而不武,要当演员,饰演德高望重的角色是不用化妆的,然终其一生,其本色也就是学府祭酒而已。退休后仍视看书读报为生活必需,后来目力不济则以电视新闻为代替。我初见他时,他一双儿女正当好年华,体形不如其父壮硕;关心时事这一点父女、父子也不相如。这方面我和老岳父倒有相同之处。琪经常怼我:“人到了国外,不看当地新闻,一吃早饭就看央视新闻。可是有毛病?”我有时便以“西方新闻都是天灾人祸、坏人坏事,看了添堵”,“看国内新闻多宏大叙事,将来和老丈人聊天,好有共同话题”回应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天在岳父岳母身边进孝的小舅子是个“闷葫芦”,人不狠,话更少。每次琪和父母视频通话,主要话题又都是身体保健内容,琪自诩专业出身,中西贯通,经常对老人身体保健提出指导意见,偏偏老岳父颇有主见,聊天往往成方案争议。交谈虽然每每话不投机,然父女之间吵吵嚷嚷倒也热闹。这又是应着那句老话:“远香近臭”,似乎远在海外的闺女比在身边的儿子更贴心。我倒是有心陪老岳父聊些“身外之事”,一则父女聊得正欢时不宜置喙;再有在子女心中,父母的康健永远是最最要紧的事,与之相比,其他一切如时政要闻等等都是浮云了。

       山长水遥,昼夜颠倒,我们这对父女或翁婿对话的机会本来就不多。只是自今以后,这样聊天闲话的机会却再也没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