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末和2023年初,是个令人揪心的时期。首先是听到了国内传来消息:持续了三年的防疫措施驰禁,许多老人因感染新冠过世,然后这种迅息对我有了越来越强烈地切身感受。
先是我哥哥那96岁高龄的老丈人染疫仙逝,他老人家是离休干部,在国内是享受高干医疗待遇的,然而在病重之时,居然从南京折腾到外地抢救。值此非常时期,普通民众所能得到什么样的医疗资源、享受何种医疗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。老人家长期从事机要保密工作,话不多,然在我们这些小辈面前,一直是步履从容,言辞缓和,平易近人,慈祥如春的。
然后是我的表伯染疫身故的消息传来,他是我父亲的表哥。我过去的印象里他胖胖的,颇像弥勒佛。他的独子即我表弟,是我在石城能玩得来的少年亲友之一,小时候颇有些古灵精怪,饶是我年岁略长,有时也会上他的“刁当”。表伯身体一直不大好,四五十年前表伯母就因癌症动过手术,记得当年表伯拉着我父亲的手,泪眼模糊,一付托孤的模样,被我无意间看见,当时把我吓得不轻。谁知,我那自以为身体相对健壮的老父亲,2014年就已经离开我们,竟没有这一对看似羸弱的表亲生命力顽强。
这几天连续下大雪,真是天地皆白、山河带孝的景象。星期四妻子突然和我商量,去年办理的三个月的回国签证,二月初要到期了,回不回去呢?她星期五铲雪受了凉,嗓子有些疼,星期六晚早早就上楼休息了。我在楼下料理刚买来的生鲜食材,前后忙乎了一个钟头左右。琪突然步下楼梯,泪流满面地告诉我说:“爸爸走了” 。
新冠全球已三年,现在的通行说法是传染性更强但毒性降低,所以中国大陆的防疫政策也由之前的严密防控、动态清零改为“乙类乙管”,就是开禁了。然而大陆三年严格防控,一旦驰禁,这么多老人去世,我的亲友、老同学都有身边的老人,亲人去世。噩耗频传,这实在不是太平景象。老人,特别是有基础病的老人,本来已经风中之烛,防疫措施一旦放松,任凭新冠病毒无障碍流行,这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老岳父和我那表伯一样,一直也是身体欠佳,三高、糖尿病,失眠,反正身体长期有不少毛病,吃药和吃饭一样,都是每天按时定顿的。去年十月份,老岳父因不记得某顿药吃过没有,多误服了一次,服药过量,造成重度昏迷。一个多星期才神志恢复,但记忆功能严重受损,十多天后他才艰难地认出自己的女儿。 那时琪就办理了签证,准备回国,后来见老人醒了,国内疫情正乱,妻弟也建议他姐姐暂时不回国。再后来我俩自己又相继感染新冠,至今仍未好利索。
今年年初岳父岳母也感染了新冠。岳父发烧一度高到39度多,人又再次糊涂失忆,我们的心又悬起来了,后来用激素退烧,烧退后,老人嗜睡,形容萎靡,但我们的心理还是有一丝侥幸的,用我妹妹的话说:“这么大年纪(91岁),还能发烧39度,说明抵抗力还在,生命力顽强。”尧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。”于中应有不少老年人有战胜新冠的余勇!然而,老岳父年初五再次发烧,人又昏迷,送至医院抢救无效,于年初六(1月27日)晨1点20分去世。
琪又说起这个星期四上午(也就是北京时间1月26日晚上)和我商量过想要回国看看。现在想来那时她和弥留之际的父亲是有感应的。上一回是她外婆去世时也有类似的感应。对于这种感应我是绝对相信的,2014年我父亲病危期间,我突然迷上了日本电子音乐乐园神思者 S.E.N.S. 的音乐作品,深为其中《故宮的回憶 Palace Memories》等作品震撼,怕听又沉溺于其中的那种感觉、那种沉痛孤寂真是一种煎熬。后来追思,那就是巨大悲痛即将来临的预感。 自父亲走后,那音乐我就再听不得了。
岳父身材高大,魁而不武,要当演员,饰演德高望重的角色是不用化妆的,然终其一生,其本色也就是学府祭酒而已。退休后仍视看书读报为生活必需,后来目力不济则以电视新闻为代替。我初见他时,他一双儿女正当好年华,体形不如其父壮硕;关心时事这一点父女、父子也不相如。这方面我和老岳父倒有相同之处。琪经常怼我:“人到了国外,不看当地新闻,一吃早饭就看央视新闻。可是有毛病?”我有时便以“西方新闻都是天灾人祸、坏人坏事,看了添堵”,“看国内新闻多宏大叙事,将来和老丈人聊天,好有共同话题”回应。
天天在岳父岳母身边进孝的小舅子是个“闷葫芦”,人不狠,话更少。每次琪和父母视频通话,主要话题又都是身体保健内容,琪自诩专业出身,中西贯通,经常对老人身体保健提出指导意见,偏偏老岳父颇有主见,聊天往往成方案争议。交谈虽然每每话不投机,然父女之间吵吵嚷嚷倒也热闹。这又是应着那句老话:“远香近臭”,似乎远在海外的闺女比在身边的儿子更贴心。我倒是有心陪老岳父聊些“身外之事”,一则父女聊得正欢时不宜置喙;再有在子女心中,父母的康健永远是最最要紧的事,与之相比,其他一切如时政要闻等等都是浮云了。
山长水遥,昼夜颠倒,我们这对父女或翁婿对话的机会本来就不多。只是自今以后,这样聊天闲话的机会却再也没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