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园生活区,一进南门,迎面便是重檐歇山,一派端庄的8舍,即使没有数仞宫墙环绕,通体也弥漫着元亨利贞、娴静端淑的气象,漫说是全体女生,就是一千个正宫娘娘也住得。其两旁是一水的青砖黑瓦筒子楼,包括我们住的11舍在内都是男生宿舍,如果8舍是椒房金屋,那这些筒子楼就应该是“孔颜乐处”的陋巷了。
8舍有门禁大妈值守,文官下轿、武官下马、好狗绕路、男生止步。我班男生唯云龙例外,其为生活委员,可以代辅导员巡狩8舍,果然权力可以使一切界限模糊。
正当我等绝了念想:这辈子进不了8舍之际,忽然天上落馅饼:我们也可以入住8舍了,这便是陪住,是陪外国留学生住,莫要想差了。
本校定期接受外国大学短期汉语培训生,一般培训时长为一学期,双方协定,这些留学生和中国学生同吃同住,以增进双语交流练习之机会。通常情况是一个宿舍一对一,此番洋人较多,8舍留学生宿舍有限,遂安排三人一间,两个洋学生搭一个中国学生。想陪住的中国学生多得是,奈8舍地方有限何。
终于入住8舍,居住条件比11舍好多了,虽然楼中做了隔段,与同楼另一半的女生宿舍仍是相互隔绝的两个世界。见此处地板锃亮,厕所飘香,与那孔颜乐处自是另一番喜人景象。
入住之前,校留办先做外事纪律教育。外办董老师曾给我们上过外语课,他教的外语我未全记住,他说的一句中文谚语我却记得明白:“说谎不要钱,只要说得圆”,可又有“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来圆”的说法,可见说谎、编故事这种高难度动作非驽钝如我者能够完成。因此,小说家都是天才,段子手都是人才,咱等就是木柴,只能被砍而不能砍人。
与洋人打交道,第一要义是能侃。加拿大有一小伙来中国留学,取名大山,专学说相声,又作专题节目《大山侃大山》。要说加拿大人就是比美国佬活泛,过去有个白求恩,美国有个斯诺,算是平手。现在加拿大有大山,美国竟没有一个类似人物,加拿大人口只有美国十分之一,加拿大出一个大山,美国应该出十个大山才对。咋就没人了呢,咋就没和我共处一室呢?
当年和我同住的两个老外友好中带着疏远,且又都是闷葫芦性格,从不主动和我搭讪,那个叫迈克的还聊过两句;另一叫大卫的,嘴藏在浓密的大胡子中,除了偶尔弹弹吉他,再不肯发出任何声音。说中文他们不会,讲英语我又听不懂。白天上课上自修踢足球,晚上回来与俩哑巴共处一室,同房共寝,更无言语交流。现在反思,可能是我不够主动,我有一室八人共处的经验,却未受过同室一对二双语交谈的训练,顾虑与此接触过多,便冷落了彼,对着两个洋男人,无端生出齐人有一妻一妾的烦恼。
马尔克斯小说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里面说到:两个语言不通的人,一个想把东西卖出去,一个想把东西买下来,他们总能找到让对方明白自己意思的方法。如今积我在海外提篮小卖近二十年的经验证明,这话真是千真万确。
某天回宿舍见俩老外与一外文系的学生聊得正欢,他们仨一直讲英语,我无从置喙。他们聊完后我送那生出来,我说这俩老外能侃啊,怎么和我就没话说呢?那生为我解惑道,这帮老外认为陪住的都是根红苗正,是中方硬塞给他们的。你们外文不好,又多禁忌。他们更乐意和社会上的人交往,什么话都敢说,什么地方都敢带他们去。关系亲热程度远非我们这些在校生可比。他们还认为外文系学生只想找他们练口语,于学中文没帮助。本校官方也是这个考虑,从不让外文系学生陪住。外文系学生无奈只能主动来找他们套近乎。上杆子巴结的,谁又好意思拒绝呢。
数月过了,陪住的日子也结束了,未结深厚友谊,到也不惜别离,那8舍虽好也不足以让人8舍(淮左方言“不”字读如“八”)。告别联欢那天,大卫依旧弹吉他,同学云妹妹拉手风琴,我拉了二胡曲《良宵》助兴,一个洋妞也拉二胡,她的二胡比我的好,她的水平比我高。看来他们这数月也不是一无所获。迈克送我一本他家乡弗吉尼亚的精装画册。鸟耀的同屋则把一本《花花公子》留给了他。这本“黄家秘芨”在少数男生间悄悄传阅。很久以后这个“秘密”我才知道。不知当年我给了那帮“人传人”的家伙何种错觉,让他们觉得鄙人很正统。
现在《花花公子》已经不出纸质版了,“黄非红”作品网上应有尽有,随便看。见多识广,司空见惯,脸皮自然厚如“城墙拐弯”。当然,HERE IS CANADA(这里是加拿大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