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1月19日星期一

《读书止观录》节录


《读书止观录》    吴应箕

【卷一】
梁邱据谓晏子曰:“吾至死不及夫子矣。”晏子曰:“婴闻之:‘为者常成,行者常至。’婴非有异于人也,常为而不置,常行而不休而已。”吴生曰:“所谓不在三更早,五更迟;只怕一日暴,十日寒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扬子云工赋,王君大习兵,桓谭欲从二子学。子云曰:“能读千赋则善赋。”君大曰:“能观千剑则晓剑。”谚曰:“习伏众神”,“巧者不过习者之门”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昭烈遗诏后主:“闲暇历观诸集及《六韬》、商、周书,益人意智。”宋太宗谓王显:“卿典机务,能熟读《军戒》三篇,亦可免于面墙。”又日进《御览》三卷,宋琪以为劳。帝曰:“开卷有益,不为劳。”吴生曰:至哉言也。今之不读书者,每自诿于家务遝杂,容知事有逾于君相者乎?日御万几,犹谓开卷有益,况号称学士,而束书高阁,自甘面墙,抑欲何也?余尝谓读书则无日不闲,不读书则无日不忙,是读书又却事之第一法也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魏照求入事郭泰,供给洒扫。泰曰:“当精义讲书,何来相近?”照曰:“经师易获,人师难遭。”黄山谷语王子飞曰:“读书十年,不如一诣习主簿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支遁每标举会宗,而不留心象喻,解释章句,或有所漏。文字之徒多以为疑。谢安石闻而善之,曰:“此九方皋之相马也,略其玄黄,取其俊逸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真人告许翙曰:“学道如穿井,井弥深,土弥难出。”读书者当观是。

顾欢贫,乡中有学舍,无以受业。欢于舍壁后倚听,无遗忘者。夕则燃松而读,或燃糠自照。刘峻自课读书,常燎麻炬,从夕达旦。时或昏睡,爇其鬓发,乃觉复读。闻有异书,必往祈借,崔慰祖谓之书淫。吴生曰:囊萤、映雪、刺股、凿壁,古人贫而勤学,皆此类也。馀所最旨者,王休泰贫而好学,尝三日绝粮,执卷不辍。家人诮之曰:“困穷如此,何不耕?”王徐答曰:“我尝目耕耳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刘松作碑铭以示卢思道,思道多所不解,乃感激读书,师邢子才。后为文示松,松复不能解,乃欢曰:“学之有益,岂徒然哉!”《斋书》曰:“邪子才有书甚多,不甚校雠,尝谓‘误书思之,更是一适。’妻弟李节谓劭:‘思误书,何由便得?’劭曰:‘若思不能得,便不劳读书。’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崔浩表太武言:“臣禀性劣弱,力不及健妇人。唯是专心思书,忘寝与食,至梦与鬼争议,遂得周公、孔子之要术,始知古人有虚有实,妄语者多,真正者少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陶弘景读书万卷,一事不知,深以为耻。吴生曰:贞白饵芝餐术,抗志云霞,学士之习,宜所不屑为,而不废博洽如此,所谓“天下无不识字之神仙”也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袁峻家贫,无书,每从人假借,必皆抄焉。自课,日五十纸,纸数不登则不止。柳仲郢退公布卷,不舍昼夜。九经三史,一抄,魏晋南北史,再抄。手书分门三十卷,号“柳氏自备”。小楷精谨,无一字肆笔。衡阳王钧手自细书五经置巾箱中,以备遗忘。贺玠曰:“殿下家富坟索,何复须此?”答曰:“巾箱中有五经,于检阅既易,且一更手抄,则永不忘。”晁无咎言东坡少时,手抄经史,皆一通。每一书成,则变一体,卒之学成。吴生曰:此皆读书不废抄者也。馀亦尝谓手抄有三益:先经抄一遍,于记诵亦易,益一也;可以校书之讹误,收己之放心,益二也;常抄,则手法亦熟,即以当学字,益三也。今时读书,有力者必雇倩佣史,其或不得已而抄,又潦草成行,而其贫者,又直诿于无书可抄。手抄之益,今之不解也久矣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全子栖为文则入自课庵,一文必三草。十年后,悟其浅近,尽付于火,生平凡三焚文集。吴生曰:近时王遵岩亦然。然则脱手而即自谓妙者,必其不妙者也。所谓学无穷时,文无尽境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薛道衡每构文,必隐坐空斋,蹋壁而卧,闻户外有人便怒。吴生曰:古时天才,如相如、左思、王充、王勃辈,何人不然。所谓“居不深者,思不远”,又曰“疾行无善步”,是也。馀常主是说而人不信,不知如阮嗣宗、李太白、杨大年者,别是一种天才,岂容近人学步!读书者当观此。

虞集常自谓曰:“执笔唯凭于手熟,为文每事于口占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
【卷二】
桓公读书于堂上,轮扁斫轮于堂下,释椎凿而上,问桓公曰:“敢问公之所读者,何言也?”公曰:“圣人之言也。”曰:“圣人在乎?”公曰:“已死矣。”曰:“然则君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魄已矣。”桓公曰:“寡人读书,轮人安得议乎?”轮扁曰:“臣也,以臣之事观之,斫轮,徐,则甘而不固;疾,则苦而不入。不徐不疾,得之于手而应于心,口不能言,有数存焉于其间。臣不能以喻臣之子,臣之子亦不能受于臣,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。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,死矣。然则君所读者,古人之糟魄已矣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《龙山广录》曰:“圣贤之学,非造次可成,须在积累。积累之要,惟专与勤。屏绝嗜好,行之弗倦,然后扩而充之,可尽天下之妙。”《白云实录》云:“馀披阅经史,不啻数百过目。其简编敝故极矣,然每开卷必有新获之意。馀以是思之,学不负人如此。”读书者当观是。

长乐子曰:“养子如芝兰,既积学以培植之,又积善以滋润之。”又曰:“人生至乐,莫如读书;至要,莫如教子。”杨诚斋曰:“衣短褐,煮野蔬,读书之声满天地,则贫贱之未如不富贵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傅玄曰:“人之学如渴而饮河海,小饮则小盈,大饮则大盈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孝武将讲《孝经》,谢公兄弟私庭讲习。车武子难苦问谢,谓袁羊曰:“不问则德音有遗,多问则重劳二谢。”袁曰:“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,清流惮于惠风。”读书者当观是。

靖节云:“少学琴书,偶爱闲静,开卷有得,便欣然忘食。”读书者当观是。

韩昌黎谓:“业精于勤,荒于嬉,行成于思,毁于随。”“诸生业患不能精,无患有司之不明;行患不能成,无患有司之不公。”又曰:得失固有天命,不在趋时。而偃仰一室,啸歌古人,“不有得于今,必有得于古,不有得于身,必有得于后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“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,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,纪事必提其要,纂言必钩其玄。贪多务得,细大不捐,焚膏油以继晷,恒兀兀以穷年。”又曰:“读书以为学,缵言以为文,非以夸多而斗靡也。盖学所以为道,文所以为理耳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王梅溪曰:“明窗净几,前经后史,整冠肃容,端拜圣贤于千古;暝目攘臂,诃斥奸谀于已死者,此吾之友于书者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东坡《藏书记》有云:“自秦汉以来,作者益众,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,而书益多,世莫不有。然学者日以苟简,何哉?馀犹及见老儒先生,自言其少时欲求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而不可得。幸而得之,皆手自书,日夜诵读,唯恐不及。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,日传万纸。学者之于书,多且易致如此,其文词学术,当倍蓰前人。而后生科举之士,皆束书不观,游谈无根,此又何也。”吴生曰:无书而求书,有书而不观,此学士通病。有志读书者,当多书之世,读东坡之言,其不为之激发者,非人矣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东坡《海上与友人书》曰:“到此抄得《汉书》一部,若再抄得《唐书》,便是贫儿暴富。”黎子云:“海外绝无书,吾家止有柳文,东坡至海日,遂偃以研看。”吴生曰:当流离颠沛之际,其嗜书如此,而且不废抄借,况吾辈高居拥卷日耶!读书者当观此。

柳子厚曰:“吾为文章,未尝敢以轻心掉之,惧其剽而不留也;未尝敢以怠心易之,惧其弛而不严也;未尝敢以昏气出之,惧其昧没而杂也;未尝敢以矜气作之,惧其偃蹇而骄也。抑之欲其奥,扬之欲其明,疏之欲其通,廉之欲其节,激而发之欲其清,固而存之欲其重。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苏公曰:“孔子曰:‘言之不文,行之不远。’又曰:‘辞达而已矣。’夫言止于达意,即疑若不文,是大不然。求物之妙,如系风捕影,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,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,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?是之谓词达。词至于能达,则文不可胜用矣。”又云:“意尽而言止者,天下之至言也,然言止而意不尽,尤为极致。”范蔚宗云:“情致所致,故当以意为主,以文传意。以意为主,则其旨必达;以文传意,则其辞不流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黄鲁直曰:“古之学道者,深探其本,以无诤三昧治之。所以万事随缘,是安乐法。读书万卷,谈道如悬河,而不知此,所谓书肆说铃耳。”扬子曰:“好书而不要诸仲尼,书肆也;好说而不要诸仲尼,说铃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东坡送安惇诗曰:“故书不厌百回读,熟读深思子自知。”《荀子》:“诵数以贯之,思索以通之。”朱子曰:“诵数,即今人读书遍数也。”古人读书,精勤如此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秦少章曰:“苏公尝言:观书,夜常以三鼓为率,虽大醉后,亦必披展,至倦乃寝。其每有赋咏及著撰,所用故实,虽目前烂熟事,必令秦与叔党诸人检视而后出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有问苏公曰:“公之博洽可学乎?”曰:“可。吾读《汉书》,盖数过而始尽之。如治道、人物、地理、官制、兵法、货财之类,每一过,专求一事,不待数过而事事精核矣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山谷云:“古之能文章者,真能陶冶万物。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,如灵丹一粒,点铁成金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山谷云:“每相聚,辄读数叶《前汉书》,甚佳。人胸中久不用古人浇灌之,则俗尘生其间,照镜觉面貌可憎,语言亦无味也。”米元章云:“三日不读书,便觉思涩。”殷中军云:“三日不读《道德经》,便觉舌本间强。”古人固未尝片时废书也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东坡在儋耳,语作文之法曰:“儋州虽数百家之聚,州人之所须,取之而各足。然不可徒得也,必有一物以摄之,然后为己用,所谓一物者,钱是也。作文亦然。天下之事,散在经、传、子、史中,不可徒得,必得一物以摄之,然后为己用,所谓一物者,意是也。不得钱,不可以取物;不得意,不可以用事。此作文之要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韩文公曰:“愈少鄙钝,于时事都不通晓,性好文学,因困厄悲愁,无所告语,遂得穷究于经、传、史记、百家之说,沈潜乎句读,砻磨乎事业,而奋发乎文章。凡自唐、虞以来,简编所存,大之为河汉,高之为山岳,明之为日月,幽之为鬼神,纤之为珠玑华实,变之为雷霆风雨,奇辞奥旨,靡不通达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欧阳公曰:“闲居平日,以养思虑,故曰斋。每遇体之不康,则取六经、百氏,若古人之文章,诵之。爱其深博闲雅,雄富伟丽之说,则必茫乎以思,畅乎以平,释然不知疾之在体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欧阳文忠云:“文之为言,难工而可喜,易悦而自足,世之学者,往往溺之。一有工焉,则曰:吾学足矣。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,曰:吾文士也,职于文而已。此其所以至之鲜也。昔孔子老而归鲁,六经之作,数年之倾耳。然读《易》者无如《春秋》,读《书》者无如《诗》,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?圣人之文虽不可及,然大抵道胜者,文不难而自至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子瞻谓景文曰:“某生平无快意事,惟作文章,意之所到,则笔力曲折,无不尽意,自谓世间乐事无复逾此。”吴生曰:以此为乐,则笔力曲折,安得不如意也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司马温公云:“道如山也,愈升而愈高;如路也,愈行而愈远。学者亦尽其力而止耳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秦淮海云:“馀少时读书,一见辄能通,暗疏之,亦不甚失。然负此自放,喜从滑稽饮酒者游,把卷无几,故虽有强记之力,而常废于不勤。比年来,颇愤自惩艾,而聪明已耗,不如昔之十一二,每阅一事,必寻数次,掩卷茫然,虽勤而善忘。嗟夫,败慧业者,当此二物也。”吴生曰:若既无强记之力而又不勤,是自与读书绝缘矣。虽然,敏者与天,勤奋与人。馀每见朋友中有下目成诵者,究竟反一无所得,亦有终日矻矻,才能数行者,而到底称为学人。所谓愚者得之,明者失之;勤者得之,惰者失之也。谚云“将勤补拙”,又云“聪明反被聪明误”,皆至切当语。然馀又尝谓不勤者,必非真敏者也。天下惟大聪明人,自然知学问之益。或曰: “敏而好学,夫子亦自称难矣。”馀夏以其言为然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孙莘老请益于欧阳公。公曰:“此无他,惟勤读书,多为之,自工。世人患作文字少,又懒读书,每一书出,必求过人,如此,少有至者。疵病不必待人指摘,多作,自见之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山谷云:“子弟诸病皆可医,惟俗不可医。”眉公曰:“医俗独有书耳。”吴生曰:俗子弟,人皆知恶之。医俗之药,人则不知好也。故吾愿有子弟者,未俗,当无使即于俗;既俗,当无令终于俗。然求不俗子弟于俗父兄之家,是亦不可多得,则医俗之书,吾又愿人人自备也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朱晦翁曰:“病中抽几卷《通鉴》看,值难置处,不觉骨寒发耸,心胆欲堕地。向来只作文字看,全不自觉,直枉了读他古人书也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李昭玘云:“一传未终,恍已迷其姓字,片文屡过,几不辨其偏傍。”吴生曰:此《升庵集》所引,目学之病,可谓极透切矣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陆游《上辛给事书》云:“前辈以文知人,非必苦心致力之辞也,残章断简,惯讥戏笑,皆足知之,甚至于邮传之题,亲戚之书,仓卒间之符檄、书判,皆可洞其心术、才能与生平穷达寿夭,如对枰而指黑白,不俟思索而得也。故善观晁错者,不必待东市之诛;善观平津侯者,不必待淮南之谋。”读书者当观是。


【卷三】

徐武功入翰林,不专诗文,凡军旅、行役、水利之类,无不讲求。或曰:“公职在文事,事此何为?”徐曰:“此孰非儒者事?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,虽欲学,无能及矣。”吴生曰:卒成其言,有以哉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孙荣僖公交初任南驾部。每日散衙后,僚辈各归私第,或出访客。公独退处一室,默坐观书。或以为言,公曰:“对圣贤语,不犹愈于对宾客、妻妾乎!”读书者当观是。

曹月川日事著述,座下足著两砖处皆穿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雷尚书礼无书不读,郑端简晓尤留心国朝典章。世称:“古和知古,淡泉知今。”吴生曰:皆不可废者也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王端毅语人曰:“吾儿二十三中举,吾不欲其即仕,且令静览群书,闲阅世务,冀他日得实用耳。”王虎谷云:“王晋溪才识虽优,亦原学力,观其施诸经济,无一不由平日讲履之素。”吴生曰:操数寸之柔管,泥纸上之陈言,岂可谓之学问,岂可谓之文章!观二公之言,而思过半矣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宋金华同孙慎被执,孙曰:“读书万卷,乃有今日!”公曰:“为我读书少,未知明哲保身之理,读书何罪!”吴生曰:到死犹恨读书少,方是真读书者,方是善读书者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薛文清云:“读书体贴到自己身上,方有味。不然,虽读尽古今天下之书,无益也。读前句如无后句,读此书如无他书,心乃有入。口念书而心他驰,难乎有得矣。”又云:“读书必专精不二,方见义理,若以鸿鹄之心读书,必不能造乎精微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宋文宪曰:“后世之书,百倍于古,而立德造行,反或不如。岂非心散于博闻,技贪乎广蓄而未能一乎?”吴生曰:吾谓直是未尝读耳。安见立德造行不自博闻广蓄中出耶?《易》曰:“君子多识前言往行,以蓄其德。”圣人岂欺我哉?读书者当观是。

唐荆川曰:“宇宙间有一二事,人人见惯,而绝可笑者:屠沽细人,衣食稍足,死后必有一篇墓志;达官贵公,稍有名目,死后必有一部诗文。此等文字,人藏家蓄者,尽举祖龙手段作用一番,则南山煤炭竹木,当尽减价矣。”吴生曰:此达官贵公诗文,原为屠沽细人而作,故多也。吾辈有志为不朽事者,此论不可不知。扬子云不载富人,苏子瞻不为墓志,故成其二家之文也。然则昔人所谓省得数篇便好,此言不为无见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李崆峒作诗,一句不工,即弃而不录,何大复深惜之。李答:“是自家物,终久还来。”吴生曰:北地学杜,此真学杜者也。杜老谓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,李得之矣。王元美亦言,宗臣有覆杯盂啮之裂,归而淫思,竟日夕呕血。夫不思而得者,未之有也。看书作文,何事不然。独诗也哉!读书者当观是。

蔡虚斋云:“欲为一世经纶手,止熟数篇紧要书。”吴生曰:语率而理至。读书者当观此。

陈白沙曰:“以我观书,随处得益,以书博我,则释卷茫然。”读书者当观此。

杨升庵云:“本朝以经学取士,士子自一经之外,罕所通贯。近日稍知务博,以哗名苟进,而不究本原,徒事末节。《五经》诸子,则割取其碎语诵之,谓之蠡测。历代诸史,则抄节其碎事缀之,谓之策套。其割取抄节之人,已不通涉经史,而章句血脉,皆失其真。有以汉人为唐人,唐事为宋事者,有以一人析为二人,二事合为一事者。曾见考官程文,引制氏论乐,而以为致仕,又士子墨卷,引《汉书·律历志》‘先其算命’作‘先算其命’。近日书坊刻布其书,士子珍之,以为秘宝,转相差讹,殆同无目人说话。噫,士习至此,卑下极矣。”吴生曰:读此,益励人通经学古之志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李卓吾《读书·乐序》云:“曹公谓‘老而能学,唯馀与袁伯业。’夫以四分五裂,横戈支戟,犹手不释卷,况清远闲旷哉,一老子耶?虽然,此亦难强。馀盖有天幸。天幸生我目,虽古稀,犹能看细书;天幸生我手,虽古稀,犹书细字,然此未为幸也。天幸生我性,平生不喜见俗人,故自壮至老,无亲宾往来之扰,得以一意读书。天幸生我情,平生不爱近家人,故终老龙湖,幸免俯仰逼迫之苦,而又得一意读书。然此亦未为幸也。天幸生我好心眼,开卷便见古人,便见其人终始之概。夫读书论世,古多有之,或见面皮,或见体肤,或见血脉,或见筋骨,至骨极矣。纵自谓能洞五脏,其实尚未刺骨也。此馀之自谓得天幸者一也。天幸生我大胆,凡昔人所欣艳以为贤者,馀多以为假,多以为迂腐、不才而不切于用。其所鄙者、弃者、唾且骂者,馀皆以为可托国托家而托身也。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,非大胆而何?又馀所自谓得天幸者二也。有是二幸,是以老而好学。”读书者当观是。

吴子彦所述书室中修行法:心闲手懒,则观法帖,以其可逐字放置也。手闲心懒,则治迂事,以其可作可止也。心手俱闲,则写字、作诗文,以其可兼济也。心手俱懒,则坐、睡,以其不强役于神。心不定,宜看诗及杂短故事,以其易于见意,不滞于久也。心闲无事,宜看长篇文字,或经注,或史传,或古人文集,此又甚宜于风雨之际及寒夜也。又曰:手冗心闲则思,心冗手闲则卧,心手俱闲则著书作字,心手俱冗,则思早毕其事,以宁吾神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陈眉公云:“读书能辅音,能破句,是真能读书人,温故知新,尽此矣。”又曰:“小儿辈不当以世事分读书,当以读书通世事。”又曰:“士君子不能陶熔人,毕竟学问中火力未透。”又曰:“多读两句书,少说一句话。”吴生曰:此皆真教人语。读书者当观是。

【卷四】

倪文节公云:“松声、涧声,山禽声,夜虫声,鹤声,琴声,棋子落声,雨滴阶声,雪洒窗声,煎茶声,皆声之至清者也。而读书声为最。闻他人读书声,已极可喜;更闻子弟读书声,则喜不可胜言矣。”又云:“天下之事,利害常相半,有全利而无少害者,惟书。不问贵贱、贫富、老少,观书一卷则有一卷之益;观书一日,则有一日之益。故有全利无少害也。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吴生曰:此谓读书者不以利为利,以书为利也

范质自从事未尝释卷。曰:“尝有异人言吾当大用,苟如星士言,无学术何以处之?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沈攸之晚好典册,常曰:“早知穷达有命,恨不十年读书。”叶石林云:“后人但令不断书种,为乡党善人,足矣。若夫成否则天也。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东坡《与王郎书》云:“少年为学者,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。书富如海,百货皆有。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,但得其所欲求者耳。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。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,且只作此意求之,勿生馀念。又别作一次求事迹、文物之类,亦如之也。若学成,八面受敌,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。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董遇挟经书,投闲习诵,人从学者,不肯教之。云:“先读百遍,而义自见。”栾城云:“看书如服药,药多力自行。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苏子美客外舅杜祁公家,每夕读书,以酒一斗为率。密觇之,子美读《汉书·张良传》,至良与客椎击秦皇帝,抚掌曰:“惜乎,击之不中!”遂满饮一大白。又读,至良曰:“始,臣起下邳,与上会于留,此天以授陛下。”又抚案曰:“君臣相遇,其难如此!”复举一大白。公笑曰:“有如此下酒物,一斗不足多也。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黄涪翁云:“擘书覆瓿,裂史粘窗,谁不惜之!士厄穷途,陷落冤阱,闻者不怜,遇者不顾,听其死生。是贤纸上之字而仇腹中之文,哀哉!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吴生曰:穷生寒士,自振不暇。安能及人?此为读书而冠进贤者发也。然今之驱高车,拥大盖者,谁非读书之人?力可顾盼成饰,咳唾为恩,而于素交贫识,反成掩面,又安望其闻即怜,遇而顾乎?三覆斯言,良可慨叹!

蔡君谟尝作小吴笺云:“李及知杭州日,市白集一部,乃为终身之恨。”郎基清慎无所营,尝曰:“任官之所,木枕亦不须作,况重于此乎?”唯颇令人写书。樊宗孟遗之书曰:“在官写书,亦是风流罪过。”基答曰:“观过知仁,斯亦可矣。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陈子兼云:“读窦、灌、田鼢传,想其使酒骂座,口语历历,如在目前。便是灵山一会,俨然未散。”读书者当作此观。

赵季仁谓罗景纶曰:“某生平有三愿:一愿识尽世间好人,二愿读尽世间好书,三愿看尽世间好山水。”罗曰:“尽则安能?但身到处莫放过耳。”读书者当作是观。

【卷五】

《清赏录》云:“昔人云,过名山如读异书,倦则数行,健则千里。言不论程途,以洞心快目而止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李琰之曰:“吾好读书,非求后日之名,但异见异闻,心之所愿,是以孜孜搜讨,欲罢不能,岂为声名劳七尺也?”读书者观此。

颜之推曰:“古人勤学,有握锥、投斧、照雪、聚萤。锄则带经,牧则编简,亦为勤笃。”又曰:“幼而学者,如日出之光;老而学者,如秉烛夜行。犹贤于瞑目而无见也。”唐文宗《帝京篇序》云:“以万几之暇,游息艺文。追踪百王,驰心千载。慷慨怀古,想彼哲人。”又曰:“若不甲夜视事,乙夜观书,何以为人君耶?”尝召学士于内殿,校量文章。苏子瞻以《论语解》寄文潞公云:“就使无取,亦足以见其穷不忘道。”吴美子曰:“读书须养得心事静帖帖地安稳快乐,以我为王书为役,方有入处。不然,驰骛于书与驰骛于声色、货利无差别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颜之推曰:“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,皆显称之。不可窃人之业以为己力,虽轻虽贱者必归功焉窃人之财,刑辟所加;窃人之美,鬼神所责。”张洎素与徐铉厚善,因议事不协,遂绝。然手写铉文章,访求其札,藏之笥箧,甚于珍玩。读书者观此。

颜之推曰:“校定书籍,亦不容易。观天下书未遍,不得妄下雌黄。或彼以为非,此以为是,或本同末异,或两文皆欠,不可偏信一隅也。”徐锴处集贤,朱黄不去手,非暮不出。尝诣其家曰:“吾直寄此耳!”少精小学,故所仇书尤审谛。朱晦庵答杨元范书曰:“字书音韵,是经中一事,先儒多不留意。然不知此处不理会,却枉费了无限乱说,牵补而卒不得其意,甚害事也。但恨早衰,无精力整顿耳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颜之推云:“《书》云‘好问则裕’,《礼》云‘独学而无友,则孤陋寡闻。’盖须切磋相起明也。见有闭门读书,私心自是,稠人广坐,谬误差失者多矣。”又曰:“积财千万,不如薄技在身。技之易习而可贵者,无过于书。”又曰:“人有坎𡒄,失于盛年,犹当晚学,不可自弃也。”皇甫子循曰:“世之肤浅不学则曰何必读书。鄙朴无闻,乃言耻为小技,是嫫母毁黛,丐儿销金也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《解颐新语》曰:“元微之每公私感愤,道义激扬,朋友切磨,古今成败,日月迁逝,光景舒惨,山川胜概,风云气色,当花对酒,乐罢哀馀,通滞屈伸,悲欢合散,至于疾患其心,悼怀昔游,凡所遇异于常者,则欲赋诗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王微之曰:“读书每得一义,如获一真珠船。”陈仲醇曰:“吾读未见书,如得良友;见已读书,如逢故人。”又曰:“闭门即是深山,读书随处净土。”又曰:“读书要耐讹字,如登山耐仄路,踏雪耐危桥,闲居耐俗汉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严沧浪曰:“诗有别材,非关理也。诗有别趣,非关学也。然非多读书,多穷理,则不能极其至。所谓不涉理路,不落言筌也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陆游《上执政书》曰:“每考观文词之变,见其雅正,如缨冠肃衽,如对王侯大人,得其奇怪,则脱帽大叫,如鱼龙之陈前,袅庐之方胜也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晏元献公平居书简及公家文牍,未尝费一纸,皆积以待书,虽封皮亦十百为遝。暇时,自持熨斗,贮火,如傍灸香匙亲熨之,以铁界尺镇案上。每读书得一事,则书一封皮,后批门类,授吏传录。读书者观此。

黄鲁直曰:“尺璧之阴,当以三分之一治公家,以其一读书,一为棋酒。公私皆办矣。”《梁谿漫志》曰:“老者更事既熟,见理自明。开卷之际,如行旧路而逢故人也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苏子容闻人说故事,必令检出处。司马君实闻人言新事,便抄录,且必记所言之人。故当时谓“古事莫语子容,新事莫告君实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《太平清话》云:“书画为柔翰,故开卷张册,从容为上。陶弘景借人书,随误治定。米襄阳借书画,亲为临摹,题跋、印记,装潢往往乱真,后并以真伪本同送归之。”陈仲醇曰:“虽游戏翰墨,雅有隐德。”读书者观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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