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10月31日星期四

逾淮枳谈——移民题材电影横扫


        鲁迅《而已集·小杂感》中有云:“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,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;对面是弄孩子。楼上有两人狂笑;还有打牌声。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。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,我只觉得他们吵闹。”这是生活中的实情实感,然而这种实情经过艺术处理,则“悲欢”之情可以“相通”,恼人“吵闹”可以转化为人们喜闻乐见的“热闹”——看戏看电影,谁还不是瞧个热闹。
        “甲之珍肴,乙之毒药”。当今世界,日趋大同,若拿隔阂说事,往大了说,不外乎文化宗教差异,国家民族矛盾。在此谈及的法国电影《非常4女婿》(1.2)和美国华裔电影作品《别告诉她》都是这类题材。(洋人拍的更早还有《教父1.2.3》、《月色撩人》、《我的希腊盛大婚礼》等等,华人导演的还有《推手》、《刮莎》等等)
         所谓隔阂差异,不外乎时空两维的不同步。将文化宗教、国家民族方面的差异隔阂挤进家庭这个狭小的空间内,其冲突表现更加明显。“忍外人容易忍亲人难”,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,一旦有了分歧,自然是谁瞧谁都别扭。
        同一屋檐下的矛盾往往体现为时间上的矛盾,即所谓“代沟”,也就是老一辈和小一辈之间的差异隔阂。法国电影里是老丈人和女婿们;后者里是奶奶和儿孙们。问题的焦点是橘枳矛盾,“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”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异地栽培,串种改性每每发生。就咱自家事例而言,当年正在青春期的小儿,来加拿大吃粮半年,脸上的肉便长横了。正像《别告诉她》里那两个1.5代华人移民一样:男的可以混同北海道渔民齐唱《拉网小调》;女的原来那张葱油饼脸则升舱为披萨饼脸——模子更大,更厚实,更油腻、更有丘壑。
        当然,模样改变仍是次要的,更多的是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的改变。抗拒和融入是移民题材作品的永恒主题。那法国电影的叙事视角以老一辈为主,中美合拍片则以小一辈视角为主。两个不同的视角所呈现的人物形象各有色彩。法国电影的视角也是接纳者的视角,华人移民自拍则是融入者的视角。接纳的一方呈现出胜利者的宽容,似乎要比融入容易一些;融入者往往一副进取姿态,不免有些挣扎。故前者比后者显得轻松愉快,富于喜剧色彩。
        法国的老一辈是叙事主体,更多主观心理叙述,中国的老一辈则活动于晚辈们的眼中,更多客观描写。对于小辈们出国一事,法国老丈人显然是不舍,并千方百计竭力阻拦;中国老辈情感上虽也不舍,却是主动将后代们推向国外。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”这种行为模式,从公元前的赵太后到今天的老奶奶一以贯之,电影里的第二代对第三代做法依然是绍武祖祢、圣质如初。(这种行为模式,随着中国的进一步发展,或有可能在第三代、第四代以至更后代逐步得以修正)
        年轻一代往往将年龄上的优势,误认作能力上的优势;将知识结构的先进,认作智力水平的碾压。法国老丈人的四个女婿,能冲破老辈的意愿,抱得美人归,有理由认为自己是占了上风:老大女婿是犹太人,老婆是个拔牙的,赵玄坛这只黑虎被拔了牙,难免在商战中落败。虽光环不再,然屡北屡战,“我要发财”的铜臭气息历久弥在。老二是老穆,职业和妻子一样,也是正牌开业律师,自然是白人老丈杆子心中期许的知法守法好公民;老三则是华人移民的典型:先为小店大掌柜,后做钱庄二当家,一代一路,发家致富,守得住钱袋,洋妞少奶奶。偏这三小姐虽无货真价实的艺术才华,却有怀才不遇的艺术气概。一个是郁郁乎文哉,一个是移民富二代。这两人正是破落户和暴发户的天作之合。唯老四黑人兄弟有点怪怪,不玩体育却演喜剧当小丑,谁都知道在西方玩艺术,若无人喝彩那就只能当乞丐了。幸有反殖民主义战士老爹做后台,政治正确的高压下,有殖民原罪的白人老丈也只能忍气吞声。
        看不起老辈是后生们的普遍现象。当然这也没什么新鲜,一千多年前宋人袁采就说过:“年高之人,作事有如婴孺,喜得钱财微利,喜受饮食、果实小惠,喜与孩童玩狎。为子弟者,能知此而顺适其意,则尽其欢矣。”(《袁氏世范》)
        其实呢:世事洞明皆学问,人情练达即文章。阅历就是能力。第一集中尽显颓势的法国老爷子,在第二集中一展当年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雄姿,凭一己之力单挑女婿们组成的联合国军,引领众小凤得胜还巢,幸免许多中国老人(如电影《别告诉她》里的那位老奶奶)所承受的“空巢”之痛。
        老辈们战略态势上的后发优势。同样体现于电影《别告诉她》之中。电影开始,奶奶被诊断癌症晚期,一下子成了亲友们关爱同情的对象,俨然是风烛残年的弱者。“悲凉之雾,遍被华林,然呼吸而领会之者”,似乎只有小辈们尤其是故事叙述者——纽约归来的小妹妹而已。逐渐的,一大家子人随奶奶的意愿而行动,照奶奶的安排而操作,婚庆喜宴丰减遵命,祭祖扫墓兴拜听令。最终在长辈们言传身教之下,在一连串的随口应答“我知道了”之后,“我”终于上道了。小女子的一点自由意志(不满众人对老人病情的瞒骗,汲汲于告诉真相),因对故土社会习俗、家庭责任的理解而自觉消弥。
        最终结果是皆大欢喜:故事结局告诉观众:医生们的铁口直断并不靠谱,奶奶没有在几个月后去世,诊断出癌症后6年多,奶奶依然健在。当然,这不是小辈们对她病情隐瞒的功劳。其实通过剧中陆续地、似乎是不经意地交待,我们可以知道奶奶是“过来人”。打过仗、负过伤,当过领导有眼光,送老伴上路、送儿子们出国…....小辈们如今所作一切都是老奶奶玩剩的东西,她能不了解一切、不看透一切吗。
        不作死就不会死。老奶奶所练气功或有起死回生之神效?跟奶奶学了一招半式的傻孩子,纽约街头舒身展腰、昂首瞪目,一声大喝:“哈——!”惊起长春公寓楼前一树飞鸟。《推手》、《刮莎》以及成龙、李小龙、《卧虎藏龙》……华人电影艺术体验再次呈现:东方神秘功夫,西人无从知晓。
        将文化宗教差异、国家民族矛盾呈现于家庭生活中,已经为矛盾的化解定下了喜剧性基调:既是一家人,血浓于水,家庭成员之间亲情和关爱可以统摄一切,所有的矛盾多半会如愿化解。推而广之:只要世界充满爱,所有矛盾不存在。
         凡是有凡是的地方总有例外。举个极端的例子:家庭矛盾激化成如电影《课外活动》(Extracurricular  Activities )中那样——家长学生两代人你死我活,没有一点温情,那种不可调和的矛盾,好像与什么文化、宗教、国家、民族都不相干了,那很恐怖很悲剧,一点也不好玩。
        按照好莱坞等西方影片的一贯作派,总是让越南人、中国人互相串戏,有时罗圈腿忍者、斯密达棒子也来凑趣充数。那法国电影中的中国人据说是个越南裔扮演的,不久前偷渡英国丧命的越南人被西方媒体误认为中国人, CNN记者拿此悲剧事件来恶心中国,这又是国家民族矛盾的体现了。显然,差异的消弥、隔阂的打破并不像电影里表现的那么容易,艺术很美好,现实仍糟糕。
        J'ai l'impression de dormir avec MAO”这是那法国电影里一句台词。这很搞笑。只是中国人的笑点或与法国人不同。
        自以为是的法国佬,对于中国你们知道个毛!“哈——!”
(各位读者闻声自动脑补草木齐偃、鸟兽惊散的壮美场景。谢谢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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