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5月13日星期日

《县笥琐探摘抄》节录


县笥琐探摘抄  明 刘昌

2   ●龙卵
3   成化五年六月初五日,河决杏花营,水及堤。明日,三司以牲醴致奠。既归,有一卵浮于河,大如人首,下锐上圆,质青白,微具五色,又多黧黑点。渔者得之,守河者以十疋布易焉,因驰以告。始观之甚恐,以手撼之,中汩汩作水声,又甚重,气暖而泽润,不知何祥也。或曰龙卵,吾闻龙有胎未闻卵生;或曰蛇亦卵生,此固其类也。越三日,予遇和佥宪于州桥西,见图其状于壁,且书其上曰:「玄珠占法,江湖见龙卵,主大水。」又闻前一日卵送开封府,皆惧不敢收,守与判相却之间坠于地,中惟水而已。

10 ●阵法
11 兵部尚书、靖远伯王公骥尝督师征麓川,克之,还守南京。沈静有大略,尝阅师覆舟山北,问将校曰:「部伍行列若何?」曰:「队各五十人始为一字列,闻鼓声则变而为方圆斜直之势,今日所校练是也。」公笑曰:「此何以约束?兵五人为伍,必一人居中执旗帜,四人者立四面,此四人者皆听中一人所使,中一人恒坚立不动,赴敌则五人必俱,中一人使四人者相顾应,四人死,中一人不得独生。由五人为二十五人为一队,最中一人执旗稍大,以令其四面如前五人之法。又倍而成五,则为一百二十五人,其再倍,则为二百五十人为一营,左右前后相应而听于中,以一百二十五人分寄四隅,与中为游击出奇,而正共一百二十五人,坚驻不动,互相倚赖,而功可成矣。又以五营如前法分布之,则正共一千二百五十人,更以一千二百五十人如前法为奇兵游击,则总二千五百人为一师,相机调遣,听于中军主将一人之令,其下由伍而队,由队而营,各有一人为中,中一人者各以将之令令其馀人,如是岂有纪律不严,约束不齐,而功不成哉!」当时将校莫不信服。公尝诲人曰:「士大夫不可无忧国之心,不可有忧国之言。」其意甚善,而所立军阵法不知本于何人,要其(所自)得者为多也。

20 ●言祸
21 唐刘蕡封策言阉宦事,阅第策官冯宿等畏祸不敢取,蕡终被宦人诬以罪,谪死柳州。宋祁修《新唐书》,病蕡疏太直,曰:「蕡当先以忠结上,后为帝谋,天下所以安危者,庶其舒患矣。」夫当是时,帝已制于宦人,虽宰相进退莫不因其好恶,蕡何由得以忠结上邪?此与论贾谊谓当先结灌、绛而后可陈《治安》者,同一揆也。夫君子之言事,从不从听诸人,成不成归之天,不昌言于廷,使帝与相自择之,而欲先结主,甚则为训、注之途矣。岂君子之道哉?

26 ●风变得雨
27 成化六年二月二十八日,清明后之二日也,旦时,微风,后渐大,至辰时,风自西北来,沙土日然东鹜,其色正黄,视街衢如柘染,然土沾人手面,洒洒如湿。少顷,天地晦冥,微觉窗牖间红如血,仰视云天,煌煌如绛纱,室内如夜,非灯不可辨,而红色渐黯黑。至午未时,复黄,始开朗。当晦冥时,人相顾惨惧。时方悯雨,百计祷之,终不可得。至三月二日辰巳时,微雨。午后,忽黄气四塞,日色如青铜,无风,而雨土以帚轻扫,拂之勃勃,如尘积地,皆黄色;至暮益甚,中夜有风如雷;明旦乃大雨土,仰望云天,昏黄四际;尤甚时,或红黑。盖不知其为何祥也。至六日,始发东北风,七日乃雨,至八日午后始霁,民庶大悦。(沙尘暴)

36 ●白杨
37 予初不识白杨,及来河南巡行郡邑,尝出北邙,经平畴入山谷,见丘冢间多大树,问从者,曰白杨也。乃悟古人哀捝用此不为无谓,东南丘垄多植松柏,故人歹不识白杨。盖其种易成,叶尖圆如杏,枝颇劲,微风来则叶皆动,其声萧瑟,殊悲惨陕虢,南山谷尤多,高可二三百尺,围可丈馀,修直端美,用为寺观材,久则疏裂,不如松柏材劲实也。

42 ●笏囊
43 唐故事,公卿皆搢笏于带,而后乘马。张九龄徇常使人持之,因设笏囊,自九龄始。今公卿多肩舆,四晶以下始乘马,惟南京与外方面官迎诏送表时皆就服乘马导引,有搢笏于带者,有手自持者,有人为持者,要之皆以意自便,无所谓故事。夫九龄使人持笏有囊,而世因置笏囊,乃知古人举动不苟如此,今人借使能置,人亦无宜效者。

68 ●膺谱
69 袁铉绩学多藏书,然贫不能自养。游吴中富家,依栖之间,与之作族谱。研穷汉、唐、宋、元以来显者,为其所自出,凡多者家有一谱,其先莫不由候王将相而来,历代封谥诰敕、名人序文具在,初见之甚信,徐考之乃多铉膺作者。铉年七十馀,竟以作谱事致一家为其府所究,破其产,人四窜避去,而铉亦不复来吴。
 一时期的风气经过长时期而能持续,没有根本的变动,那就是传统。传统有惰性,不肯变,而事物的演化又迫使它以变应变,于是产生了一个相反相成的现象。传统不肯变,因此惰性形成习惯,习惯升为规律,把常然作为当然和必然。传统不得不变,因此规律、习惯不断地相机破例,实际上作出种种妥协,来迁就演变的事物。
       批评史上这类权宜应变的现象,有人曾嘲笑为“文艺里的两面派假正经”(ipocrisia letteraria),表示传统并不呆板,而具有相当灵活的机会主义。它一方面把规律定得严,抑遏新风气的发生;而另一方面把规律解释得宽,可以收容新风气,免于因对抗而地位摇动。它也颇有外交老手的“富于弹性的坚定”(elastic or flexible rigidity)那种味道。传统愈悠久,妥协愈多,愈不肯变,变的需要愈迫切;于是不再能委曲求全,旧传统和新风气破裂而被它破坏。新风气的代兴也常有一个相反相成的表现。它一方面强调自己是崭新的东西,和不相容的原有传统立异;而另一方面更要表示自己大有来头,非同小可,向古代也找一个传统作为渊源所自。例如西方十七、八世纪批评家要把新兴的长篇散文小说遥承古希腊、罗马的史诗;圣佩韦认为当时法国的浪漫诗派蜕变于法国十六世纪的诗歌

       中国也常有相类的努力。明、清批评家把《水浒》《儒林外史》等白话小说和《史记》挂钩;我们自己学生时代就看到提倡“中国文学改良”的学者煞费心机写了上溯古代的《中国白话文学史》,又看到白话散文家在讲《新文学源流》时,远追明代“公安”、“竟陵”两派。这种事后追认先驱(préfiguration rétroactive)的事例,仿佛野孩子认父母,暴发户造家谱,或封建皇朝的大官僚诰赠三代祖宗,在文学史上数见不鲜。它会影响创作,使新作品从自发的天真转而为自觉的有教养、有师法;它也改造传统,使旧作品产生新意义,沾上新气息,增添新价值。  钱钟书《中国诗与中国画》)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