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4月12日星期四

《前闻记》节录

前闻记  (明)祝允明

  高皇帝敬天

  高皇帝以天纵之圣,功德广大,金匮之策,不可胜纪。草莽臣何敢僭窃以入私编,然剽闻一二,不敢隐嘿。其敬天事神,至于礼乐末节,罔不究心。以乐生不娶颛洁,特创神乐观居之,俾从黄冠之列。赡给优厚,所辖钱粮,例不刷卷,曰:「要他事神明,底人不要与他计较。」常膳之外,复益予肉,人若干,曰:「无使饥寒乱性。」诸武舞执干盾之属,后易楮甲,以绘兵其上,防微之意,又因以见焉。

  正经传

  上万几之暇,留意方策。尝以尚书「咨以羲和」,「惟天阴隲下民」二节蔡沉注误,命礼部试右侍郎张智同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等改正。因通加研校,书成,名曰书传会选。又以孟子当战国之世,故词气或抑扬太过,今天下一统,学者尚不得其本意而概以见之言行,则学非所学而用非所用。又命三吾删其过者为孟子节文,不以命题取士。

  平吴仁言

  皇帝圣旨,吴王令旨,总兵官准中书省咨,敬奉令旨,予闻伐罪救民,王者之师,考之往古,世代昭然。轩辕氏诛蚩尤,殷汤征葛伯,文王伐崇侯,三圣人之起兵也,非富天下,本为救民。近覩有元之末,主居深宫,臣操威福,官以贿成,罪以情免,台宪举亲而劾雠,有司差贫而优富。庙堂不以为虑,方添冗官,又改钞法,役数十万民湮塞黄河,死者枕藉于道,哀苦声闻于天。不幸小民,误中妖术,不解其言之妄诞,酷信弥勒之真有,冀其治世以苏困苦,聚为烧香之党,根据汝、颖,蔓延河、洛。妖言既行,凶谋遂逞,焚荡城郭,杀戮士夫,荼毒生灵,无端万状。元以天下兵马钱粮大势而讨之,畧无功效,愈见猖獗。然事终不能济世安民,是以有志之士旁观熟虑,乘势而起,或假元氏为名,或托乡军为号,或以孤兵自立,皆欲自为,由是天下土崩瓦解。

  予本濠梁之民,初列行伍,渐至提兵,灼见妖言不能成事,又度胡运难与立功,遂引兵渡江。赖天地祖宗之灵及将相之力,一鼓而有江左,再战而定浙东。陈氏称号,据我上游,爰兴问罪之师。彭蠡交兵,元恶授首,父子兄弟面缚舆衬,既待以不死,又封以列爵,将相皆置于朝班,民庶各安于田里,荆襄湖广尽入版图,虽德化未及,而政令颇修。

  惟兹姑苏张士诚,为民则私贩盐货,行劫于江湖,兵兴则首聚凶徒,负固于海岛,其罪一也;又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全势,诈降于元,坑其参政赵琏,囚其待制孙撝,其罪二也;厥后掩袭浙西,兵不满万数,地不足千里,僭号改元,其罪三也;初寇我边,一战生擒其亲弟,再犯浙省,扬矛直捣其近郊,首尾畏缩,又乃诈降于元,其罪四也;阳受元朝之名,阴行假王之令,挟制达丞相,谋害杨左丞,其罪五也;占据江浙,钱粮十年不贡,其罪六也;知元纲已坠,公然害其丞相达失帖木儿、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,其罪七也;恃其地险食足,诱我叛将,掠我边民,其罪八也。凡此八罪,又甚于蚩尤、葛伯、崇侯,虽黄帝、汤、文与之同世,亦所不容,理宜征讨,以靖天下,以济斯民。爰命中书左相国徐达总率马步舟师,分道并进,攻取浙西诸处城池。已行戒饬军将,征讨所至,歼厥渠魁,胁从罔治,备有条章。凡有逋逃臣民,被陷军士,悔悟来归,咸宥其罪。其尔张氏臣寮,果能明识天时,或全城附顺,或弃刃投降,名爵赏赐,予所不吝。凡尔百姓,果能安业不动,即我良民,旧有田产房舍,仍前为主,依额纳粮,以供军储,余无科取,使汝等永保乡里,以全室家,此兴师之故也。敢有千百相聚,旅拒王师者,即当移兵剿灭,迁徙宗族于五溪、两广,永离乡土,以御边戎。凡予之言,信如皎日,咨尔臣庶,毋或自疑。敬此。除敬遵外,咨请施行,准此,合行备出文榜晓谕,敬依令旨事意施行。所有文榜,须议出给者。 (龙凤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,本州判官许士杰赍到。)

  制度

  今士庶所戴方顶大巾,相传太祖皇帝召会稽杨维祯,维祯戴此以见,上问:「所戴何巾?」维祯对曰:「四方平定巾。」上悦,遂令士庶依其制戴。或谓有司初进样,方直其顶,上以手按偃落后,俨如民字形,遂为定制。按:洪武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日,礼部右侍郎张智同各官奉圣旨:「恁礼部将士民戴的头巾样制再申明整理。」智乃奏行:「先为软巾制度,已尝钦定, (「已尝钦定」,「钦」原作「拟」,据明纪录汇编本改。) 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烂不堪,纱罗用纸粘里,竹丝漆布混同造卖,有乖礼制,合行申禁。仍前违制者,卖人买人同罪。」如此则当时巾制乃太祖自定,恐非缘维祯与手按也。

  公宴节钱

 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,上谓礼部左侍郎张衡、左都御史詹徽等,以有司公宴扰民,今后支与官钞,布政司一千贯,以下衙门令衡等详定。十月初八日,衡等遂奏准行移各官司遵守。凡遇正旦、冬至、圣节,筵宴节钱,就于彼处官钱内支给,其无府、州、县都司、卫所行移附近有司关用。其钱则例:每一节,布政司一千贯 (其在城都司、卫所并附郭大小衙门官吏、师生、赐帛耆老俱赴本司筵宴。) 府, (其在城都司、卫所并附郭大小衙门官吏、师生、赐帛耆老俱赴本府筵宴。有都司七百贯,无都司有卫六百贯,无卫有所四百贯,无所三百贯。) 州, (其在城卫所并附郭大小衙门官吏、师生、赐帛耆民俱赴本州筵宴。有卫五百贯,无卫有所三百贯。无所二百贯。) 县, (其在城卫所并附郭大小衙门官吏、师生、赐帛耆民俱赴本县筵宴。有卫四百贯,无卫有所二百贯,无所一百五十贯。) 无有司衙门卫所。 (卫四百贯,所一百五十贯。)

  给有司官钱

  二十九年,又赐有司官朝觐每一员给与盘缠钞一百贯,在任岁支柴炭钞五十贯,并后定给引钱,为堂食费。于乎!养廉之意至矣。

  驿儿属对

  太祖皇帝一日阅远方驿夫,见一小儿在其中,问之,儿对曰:「臣父当此役,近日死,臣代役耳。」上曰:「你几岁?」儿对曰:「七岁。」上曰:「能作对么?」儿对曰:「能。」上曰:「七岁孩儿当马驿。」即应声云:「万年天子坐龙庭。」上大喜,蠲其役。

  龙须

  太祖皇帝尝进膳,于膳中得发一茎。召光禄官问之,对曰:「告陛下,此不是发。」上曰:「是何物耶?」对曰:「龙须也。」上众自捋圣须,随手得一二茎,遂叱去,不复问。

  欧阳都尉

  洪武中,驸马都尉欧阳某偶挟四妓饮酒,事发,官逮妓急。妓分必死, 欲毁其貌,以觊万一之免。一老胥闻之往谓曰:「若予我千金,吾能免尔死。」妓立予五百金。胥曰:「上位神圣,岂不知我辈平日之侈肆乎?慎不可欺。当如常貌哀鸣,或蒙天宥耳。」妓曰:「何如?」胥曰:「若须沐浴极洁,仍以脂粉香泽治面与身,令香远彻而肌理妍艳之极。首饰衣妆,须以金宝锦绣,虽私服亵裙,不可以寸素间之,务尽天下之丽,能夺目荡志则可,只如此就捕,更无他术。」妓问其词,曰:「一味哀呼而已。」妓从之。比见上,上叱令自陈,妓无一言。上顾左右曰:「榜起杀了。」羣妓解衣就缚,自外及内,备极华烂绘采,珍贝堆积满地,照耀左右。至躶体,妆束不减,而肤肉如玉,香闻近远。上曰:「这小妮子,使我见也当惑了,那厮可知哩。」遂叱放之。

  勤政

  上勤民之心,振古罕俪。凡得内外封疏,即命左右疏其事,粘之壁间,甲乙治之,裁决如流,壁帖有一日数易者。

  床下义气

  洪武中,京师一校尉与邻妇通。一日侵晨,校瞰其夫出,即入门登床。夫忽复归,校仓惶伏床下。夫入房,妇问曰:「何故纔去又回?」夫曰:「我既行,见天寒,忽思尔熟寝,足露于衾外,恐尔冷,来为加被耳。」乃加覆而去。校忽念曰:「彼爱其妻至此,此妇乃忍负之而与我私耶!」即取刀径杀其妇而去。少顷,有卖菜翁常供蔬妇家,至是入门,见无人即出,邻人执以闻官。翁不能明,竟诬伏,狱成。将弃市,校出登场大呼曰:「某人妻是我杀了,奈何要别人偿命!」遂白监决者:「我要面奏。」监者引见,校曰:「告上位,此妇人是臣杀了,不干卖菜老子事。」上曰:「如何?」校曰:「妇颇有姿色,臣实与之通奸。其日臣闻其夫说话,臣因念此妇忍负其夫如此,臣在床下,一时义气发作按不下,就杀了他,臣不敢欺,愿赐臣死。」上叹曰:「杀一不义,生一无辜,可佳也。」即释之。

  宋祭酒

  国子祭酒宋公讷,刚正威严,不忝其职。而高皇所以待之者,亦极隆厚,君臣之契,殊鲜伦比。上燕闲之际,常思见之,不欲数召以劳之,乃令画工阴写其神以来。画工受命,潜处帘幙间,讷方公服,危坐不语,画工亟图以进。上览之,收讫。明日,讷朝罢,上谓之曰:「昨日某时,卿尝公服坐堂上乎?」讷对曰:「然。」上曰:「卿何故有怒色?」讷惶恐对曰:「适一生献茶,踣而碎茶瓯,臣不觉怒。且念臣不才,不能教率所致,有负陛下委任,故含怒自讼,未责此生耳。」因问:「陛下何以知之?」上出像语其故,且笑而慰之,更赐茶若干斤。

  先曾祖受天恩

  洪武中,朝旨开燕脂河,大起工役,先曾祖臣焕文与焉。时役者多死,先曾祖独生全。工满将辞归,偶失去路引,分该死,莫为谋。其督工百户者 (失名) 谓之曰:「主上神圣,吾当引汝面奏,脱有生理。」先曾祖从之。既见上,百户奏其故,上曰:「既失去,罢。」先曾祖方欲叩辞,上忽又顾曰:「看你模样也似个本分的,可赏钞二十贯。」臣焕文受赐谢恩而归,乡里莫不惊羡。

  修书

  太宗皇帝大崇文教,以四书、五经经宋儒发明之后,又诸说不一,命儒臣胡广、杨荣、金幼孜等会萃去取,并纂先儒论议有裨斯道者为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书,通二百二十九卷,当时供赐甚渥。惟礼记先修,书成,最号精当。余帙闻日久催纂之故,或未协舆议云。或云礼经最后成,未审。其后又开局修永乐大典,凡古今言行巨细网罗无遗,意如宋太平御览之类而浩博过之。以太穰滥,竟未完凈而罢,闻其目录且几百卷云。

  霍侍郎

  英宗皇帝在北狩时,至塞徼,俯瞰边臣,或命取财货诸物,诸臣不敢多献,或畏缩不前,多不称上旨。惟大同府同知霍瑄,奉旨必极力呈进,唯恐不及。及上回銮,即召见瑄,嘉劳久之。至朝,遂升为工部侍郎。

  英宗皇帝圣德

  英宗皇帝登遐之后,羣臣兆民,若丧考妣,哀痛之情至甚,以为神德圣政,不可殚言。然卓绝者四事尤为神圣之极:盖终世未尝以非罪杀一人,未尝差遣内官出外干事,复中宫位号,不用宫人殉葬。此皆自古人君所甚难者,而出于帝之刚明独断,其它固未能管窥蠡计也。

  按:我朝自太祖以来,皆以妃嫔殉葬,至景泰之薨犹然。迨英宗遗诏始革,自是累朝皆从之。呜呼,英庙之仁至矣!抑伏观英庙以一人之身而天顺中行事与正统中大径庭,何耶?盖英庙初以幼冲嗣位,生长深宫,未谙世故,故王振得以擅权误国,天下几危。及北狩踰年而归,于是艰难险阻备尝之矣,人之情伪悉知之矣。暨登大宝,心存慈爱,屏远权奸,精明之治,光于祖考,其故如此。
(参见汉宣帝故事)


  英宗免礼官罪

  正统中三殿新成,上御正殿受贺,大陈礼乐,百辟济济,一时伟丽之观甚盛。而容台鸣唱者赞拜之际,偶眩于金碧煌焕,遂误呼五拜,觉之,无及矣。廷中皆惕息,谓大失瞻望,谴戾必重。礼毕,纠仪官随举劾之,天颜忽笑曰:「今日是好日子,只恐少了拜,既是误多了,也罢。」其人谢恩就位。顷之,锡宴极丰渥也。

  沉孝子

  吾邑之相城有一乞儿姓沉,年在中岁,每诣沈隐君孟渊所请丐,凡所得多不食,而分贮之筒篚中。隐君初不为意,久而问焉,则曰:「将以遗老娘耳。」隐君始异之,潜令人侦其所为。丐至一岸旁,坐地出箪中饮食整理之,擎至船边,船虽陋而甚洁,老媪坐其中。丐登舟陈食母前,倾酒跪而奉之,伺母接杯,乃起跳舞而唱山歌,作嬉笑以乐母,母意殊安之也。必母食尽乃更他求自得,若无得则自受馁,终不先食之也。日日如之,凡数年,母死丐始不见。隐君叹诧,亦时少周之。此非有为而为,可谓真孝矣。

  妻代夫死

  山西平阳府蒲州河东驿驿丞王伫妻李氏谨奏为陈倩乞恩代夫死刑事:.....切思臣夫王伫,幼蒙父训,长沐圣恩,除授前职,为伫者正当夙夜战兢,鞠躬尽瘁,上以报朝廷荣显之恩,下以副父母劬劳之德。奚乃不知自保,出位而言,将本州知州徐孚、千户徐纶连结事情亲赍具奏,越礼犯分,罪不容逃。致蒙法司问拟,比造妖言斩罪,发都察院收监,此正朝廷至公之法,臣复何言。......成化十二年三月十六日奉圣旨:「是,都饶死罢,钦此。」
(事本可原,非特因其妻代夫死一节)

  王敦杀妓

  敦杀行酒美人事见王恺传,谓为恺妓。而世说以为石季伦。乐史作緑珠传亦然,未知孰是。

  片言折狱

  闻之前辈,说国初某县令之能。县有民将出商,既装载,民在舟待一仆久不至。舟人忽念商辎货如此而孑然一身,仆犹不至,地又僻寂,图之易耳,遂急挤之水中,携其货归。乃更诣商家,击门问:「官人何以不下船?」商妻使人视之,无有也。问诸仆,仆言适至船,则主人不见,不知所之也。乃始以报地里,地里闻之县,逮舟人及邻比,讯之反复,卒无状,凡历几政莫决。至此令,遂屏人独问商妻:「舟人初来问时情状语言何如也?」商妻曰:「夫去良久,船家来扣门,门未开,遂呼曰:「娘子,如何官人久不下船来?』言止此耳。」令屏妇,复召舟人问之,舟人语同。令笑曰:「是矣,杀人者汝,汝已自服,不须他证矣。」舟人哗曰:「何服耶?」令曰:「明知官人不在家,所以扣门称娘子,岂有见人不来而即知其不在,乃不呼之者乎?」舟人骇服,遂正其法,此亦神明之政也。

  啖执炙者

  顾骠骑荣以炙啖执炙者,卒赖以保身,人皆知之。然南史阴铿传载铿一事,甚相类:「铿与宾友饮,见行觞者,回酒炙授之,众皆笑。铿曰:『吾侪终日酣酒,而执爵者不知其味,非人情也。』及侯景之乱,铿尝为贼擒,或救之获免。铿问,乃前所行觞者也。」铿在元公后,岂用其故智耶?抑延寿之误耶?

  讯盗

  成化中,南郊事竣,彻器,失去一金缾,一庖人执事缾所,咸谓其窃之无疑,告捕系狱,拷掠不能堪,竟诬伏。索其赃,无以为对,追之,漫云:「在坛前某地。」如其言觅之,不获,犹系之,将毙焉。俄真盗以缾系金丝鬻于市,市人疑之,闻于官,逮至,则卫士也。云既窃之,遽无以藏,遂瘗于坛前,只捩取系索耳。官与俱去发地,果得之。乃密比庖人漫言之墟相去纔数寸耳,使前发稍广咫尺,则庖人虀粉矣。讯盗之难如此。

  身丁钱

  沉君玉逸民漫抄有身丁钱辩云:国初苏州人户编免丁钱一万六千二百五十二贯九百四十六文,今无之。世言苏、秀身丁钱,繇丁谓为三司使日有请而除之。按:真宗实录祥符四年七月诏除两浙、福建等身丁钱凡四十五万四百贯文,则非特二州而已。当时谓实为三司使,而实录不书其请,吴人至今德谓,像而祝之甚谨。谓本幸进,天下不闻其德,而能此举,史氏不应没人之美如此。是年八月,谓言:「东封汾阴,赐与亿万,加以给复诸路常租,除免东南口筭,皇泽宽大,然有司虑经费不给。」上曰:「国家所贵,泽及于民,但敦本抑末,节用爱人,自富足矣。」则知身丁之免,决非谓所请无疑也。范文正亦居吴,父子皆近世社稷臣,所当百世祠祀,岁时奉尝之,反不如谓,闾阎之见,固不足道,而通官显人,亦从而神之,诚可叹也。然谓狡险多智,必尝叨天子之恩而归于己,既欺当世,又欺后人,惜不遇狄梁公辈一扫而清之。遂为三绝,以晓郡人云云。

  嘉熙间,金坛王实斋遂,端人也,以法从典吴门,因诛妖民徐与贤等,遂亲诣岳祠拘捕,不系祀典之神,皆碎其像而沉于河。覩谓亦在从祀之列,不胜其忿,问典谒吏李祈云:「奸谓何得庙食于此?」祈以昔曾奏免丁钱为对,实斋一时信之,乃不加罚于谓,使幸免。至宝佑间,丁大全当国,于谓同姓,骚动天下,吴门泛籴三百万乘,皆以官诰折直,马约斋、杨祖奉行甚严,莫不切齿。有士人李姓者入岳庙,出语痛责,大书一绝,焚于前曰:「实斋昔欲便加刑,幸得全完土木身。底事畧无悛改意,又教孙子害生民。」诗传四方,人皆发笑。今两浙诸郡皆不纳身丁钱者,乃因韩平原秉政,日奏请而求除之,民受其赐多矣,而无一祀者。

  允明按:僧文莹湘山野录云:「吴越旧式民间尽算丁壮钱,以增赋典,贫匮之家父母不能保守,或弃于襁褓,或卖为僮妾,至有提携寄于释老者。真宗一切蠲免,吴俗始苏。」文莹当时人,其言想得其实。沉又反韩之不祀,则侂冑岂贤于谓哉?盖小人亦未必无一长可取也。

  晁错张逵

  晁错上奏更令,诸侯皆疾错。错父谓错曰:「刘氏安而晁氏危矣。」宋苗傅既逼高宗禅位,闻外兵将起,乃忧恐,朝帝。其党张逵曰:「赵氏安而苗氏危矣。」小人不知君臣之义,惟以安危相校,视其君与己若邻人之角胜负者,今古一律,甚可叹也。然犹能识其危而不能不为,则亦何为而不改乎!所谓小人枉却做小人者,要之至愚而已矣。

  曾状元

  永乐中,曾状元棨以俊才入翰林,朝野耸望。一日外邦贡使至,绝能饮,上命左右觅善饮者馆伴左右,或举下僚武弁。上曰:「堂堂朝廷,岂无一大臣能饮者乎?」状元闻之,即自请于上,上问:「卿量几何?」状元曰:「只消待得此使过足矣,不必尽臣量也。」上悦,令伴之。连日痛饮,使辄大醉,状元殊无酣容,使人媿赧。事毕,上大喜,谓状元曰:「不论卿文学,只酒量岂不当作我大明状元耶?」赐酒甚厚。

  咏王少卿

  正统间,有鸿胪王少卿者,善宣玉音,洪亮抑扬,殊耸观听,而其读奏之际,必多吃误。其貌美髯而秃项,朝士遂为诗以嘲之曰:「传制声无敌,宣章字有讹。后边头发少,前面口须多。」有使回问京师新事,或诵此诗,问为谁,其人遽曰:「此王少卿也。」

  蔑面事际

  今吴人呼素昧平生者,曰陌面不相识。陌恐是蔑字,即左传所谓「昔吾见蔑之面」之语耳。又称事务为事际。按:南史王晏专权,明帝虽以事际须晏,而心恶之,二字恐出此。

  奸狱

  苏之嘉定有民家将嫁女,呼待诏 (吴俗呼栉工为待诏) 徐达为女开面。达见女貌美,因谋为男家喜筵茶酒(供事之人之称)。至嘉会日,达相事未终,辄不辞而去,约同党恶少,期共窃女。昏时,二恶少于后墉外,达复入供事。至入更,乘女独在室,遂突入,急负女于背,奔至后垣开门,以女授恶少,复闭门入家内,公出前门而去。乃往会恶少,同挟女去如飞,女羞惧不能声唤也。俄而男家失新妇,方共骇讶莫究,有点茶廪家长,茶酒素亡赖。且日间见其睥睨新人,殊似有奸态,况两度不辞而去,正可疑也。女父母亦言达开面事,咸以为是其所为,即同入后巷追之。巷甚永而一途,无他岐,恶少见追急,弃女而逸,达独持之行,然无计以脱之。适道旁有井,遂挤女其中。既而追及,达就执。问之不答,待旦送于县,达始吐实。乃押达往觅尸,果得之,然而男子也。达亦骇怪。又逮恶少来,恶少供吐如达词。舅姑或谓事由父母,又逮妁人及两家邻,皆无可言。于是县官与女父母、翁姑、婿、达、恶少、媒、邻咸迷惑无所决,榜示尸亲,久之竟无认者。乃姑释诸连坐羁于外,独系达与恶少,数加拷掠,终无伏。居年余,一日县官方到,治达,忽开封之某县 (失记) 解至二囚,一男一女也。达见之大骇,号叫:「久昧女所在,此真是也,鬼耶?」官速前问之,乃始得其实。盖方女入井,井〈夗上月下〉不死,女大呼求救,而诸人得达于半路,只自拥之而回,喧哄间不闻井中声也。将晓,始有二男子过井旁,乃开封人,同商于松而归者。闻女声,趣视之,因议使一人下井取女,一人以布接而出。既出,接者视之美女也,因遽起恶念,彼商独与偕,又其赀甚厚,今因而戕之,谁则知者?顾独得美妇兼其货,非计耶?遂以砖石乱投之,商毙焉,即官所出疑尸也。商得女,问知其故,谓曰:「汝第随我去,我家开封富室,汝当事我为妾。吾家叩汝,第言苏人之嫁为妾者,不然开口即死,不死亦不能还故乡也。」女惧而从之。既至家,彼商来问,商第言分手于苏州,女如商戒,相处颇善。而商故妻悍甚,毒女百端,女绝不能当。一日商出,女计诸邻妪,邻妪曰:「若固无罪,特从诱胁而来。今尔何苦自忍?」因道之奔诉于官。于是逮商同女解来审验耳。嘉定令闻之大叹息,速回文,正商诛于其县,而减达死并正恶少之辜,归妇于其夫云。

《世说新语·假谲》魏武少时,尝与袁绍好为游侠。观人新婚,因潜入主人园中,夜叫呼云:有偷儿贼!青庐中人皆出观,魏武乃入,抽刃劫新妇,与绍还出。失道,坠枳棘中,绍不能得动。复大叫云:偷儿在此!绍遑迫自掷出,遂以俱免。两故事并列,特一为富二代有钱任性,一为市井无赖见色起意。唯歹徒名叫徐达,是此中山狼唐突彼中山王。

  南京奸僧

  诸民惟缁徒不可尽察,大奸贼多槖其间,予闻之多矣。顷闻南京一贼,尤可恶,京城外僻地有妇人探亲独行,一僧遥尾以去,至逈寂处,乃迫妇人调之,始以好语,不从,继以财贿,又不从,又继以威胁,出刀撼之,妇惧而从焉。既复谓妇曰:「我欲观尔双乳。」即推什篁笷中,据坐其体,取囊间利刀割取乳头藏裹而去。妇痛绝而苏,适兵马巡逻过之,见妇仰卧道旁,口不能言,第举手指胸乳间,又指贼所去路,官知其故,亟追之,不远获焉,乃以伏法。问其割乳之故,乃是将以为炼指之用。盖割乳头之皮包于指上,复加药件和牢,然后烧之,则内肉了不痛也。予谓凡捻指、炼顶、刺血之类,必皆有术,而此事亦可备讯鞠之一知也。

  关千户开弓

  徐舅说向在湖襄,谒钱太守于舟中,钱说此有关千户开弓,试坐,召观之。乃觅之来,身长七八尺,伟男子也。钱命取四弓与之,关一一取张之,视其强弱。取一强者兼一弱者,两分之,令力均,乃以两手各握只弧,以帛裹四弦之中,横着口内,衔帛弦而两手提弓开,皆满焉。关自云为云长之后。

  义虎传

  弘治初,予得义虎事,为作传文曰:「荆溪有二人,髫丱交,壮而贫富不同。窭子以故晏安,无他技,独微解书数,妻且艳。富子乃设谋,谓言:「若困甚,盍图济乎?」篓告以不能故。富子曰:「固知也,某山某甲丰于贿,乏主计吏,觅久矣,若才正应膺此耳。若欲,吾为若策之耶?」窭感谢富子,即具舟费并载其艳妻以去。

  抵山,又谓言:「吾固未尝夙语彼,彼突见若夫妇,得无少忤,且不可得复进。留而内守舟,先容为计也。」窭从之,偕上山。富子宛转引行险恶溪林中,窭胼胝破碎,血出被踝踵不已。至极寂处,乃蹴而委之地,出腰钺斫之,窭陨绝。富子不审,谓死矣。哭下山,谓艳妻:「若夫君齿于虎,将若之何?」妇惟哭,富子又谓言:「哭无为,吾试同若往捡觅,不见乃更造计耳。」妇亦从之,偕上山。富子又宛转引行别险恶溪林中,至极寂处,拥而求淫之,妇未答。忽真虎出丛柯间,咆哮奋前,啮富子去,毙焉。妇惊走,心念彼习行且尔,吾夫其果在虎腹中矣,不怨客,转身而归。迷故途而哭,倐见一人步于旁,问故,妇陈之,人言:「尔勿哭,当告之官,得归,尔舟在彼。」导之返,见舟而灭,盖神云。妇登舟,莫为计。

  俄而山中又一人哭以出,遥察之,厥夫也,妇疑骇其夫鬼欤?夫亦疑妇当为贼收矣,何尚独存哉?既相逼,果夫果妻也,相携大恸而苏,各道故。夫曰:「彼图淫若固未淫若,图死我固未死我,则我可置我憾也。」妇曰:「吾苦若死,若固不死,图报贼,贼固自得报矣,我憾亦何不可置哉?」于是更悲而慰,更哭而笑,终归完于乡。

  祝子曰:视贼始谋时何义哉已,乃以巧败,受不义之诛于虎,虎亦巧矣,非虎也,天也。使妇不遇虎,得理于人,而报贼且未必遂,遂且未若此快也。故巧不足以尽虎,以义表焉可也。

  戏语得妇

  蒋霆,余杭人。尝与二客自远归至诸暨村间,遇晚,遥望大庄宅,即趋之,宅掩双扉,内悄无人声。三人者置装小憩,俄忽雨作,众意甚不佳。蒋顾门内欲直入,二客不可。蒋言:「何伤乎,此吾妇翁家。」二人笑止之。门忽哑然而开,一叟出,揖客曰:「适闻客言颇无状,谁耶?」二人逊谢,蒋面发赤,不能仰视。叟觉之,乃特肃二客人曰:「请即寒居避雨,此郎既云云,乃吾婿耳,礼不可与客等,可立俟于门。」二人不能违,姑从之,叟遂闭门。至堂揖坐,二客通姓名,叟曰:「老夫陶某也。」暄凉罢,复咎蒋曰:「人孰无颠沛,途旅间不谨如此,岂修身之道耶?」二客又为逊谢。迨夜,命酒劳客,竟不邀蒋,蒋栖栖独倚雨檐,殊不堪也。俄雨止,月稍出,蒋将自行觅旅舍, 时将一更向尽,方起行,忽闻门内暗中低语云:「勿行,有物在此,少待,持之去也。」蒋诺,念此必二君既厚得供享,乃复窃主人物乎。良久,墙头掷出二裹,蒋取视,皆女饰饮器,俱黄白也,速负之行。不久,又闻墙头坠物声,回顾则二人耳,昏黑不能辨。又念此为二客窃逸无疑,急复开幞,取金匿怀袖间。仍负裹疾走,二人尾之,然不逼近,黎明回视,乃一妇及青衣耳。蒋大惊,驻问之,妇亦惊,既而曰:「姑到君旅邸言之。」蒋即挽与去。入一馆,密扣之,妇曰:「我主人女也,初许嫁某,今且瞽矣,我不愿归。尝属意于一姻家郎,期今夕窃负而逃,我伺之不至,忽闻父入内,喧言门客妄语云云,我计为私郎的矣,亟收并少赀货,掷而踰垣,虑为人觉,故不近君。今业已如此,即应终事君耳,余固不容计矣。」蒋于是不待二友,径携之还家,绐家人以娶之途。妇入门甚贤能,为蒋生一子。
  已而思其父母不置,谓曰:「始吾将不愿从瞽夫,故渎礼至此。今则思亲不能一刻忘,迨病矣,奈何?然父母爱我甚,脱使之知,当亦不多谴,君试图之。」蒋因谋于一友,其人报当为君效委曲。乃至叟所,为商人贸易者。事竟,叟欵客,纵谈客邑中事,客言:「二三年前,余杭有一客商而归,道里间以片言得一妇,翁仙邑人也,翁宁知之乎?」叟曰:「知其姓耶?」曰:「闻之陶氏也。」翁矍然曰:「得非吾女乎?」客复说其名岁容貌了悉,叟曰:「真吾女矣。」客曰:「欲见之欤?」曰:「固也。」叟妻王媪屏后奔出,哭告客:「吾夫妇只生此女,自失之,殆无以为生。客诚能见吾女,倾半产谢客耳。」客曰:「翁媪固欲见乃女,得无难若婿乎?」叟曰:「苟见之,庆幸不遑,尚何忤情为?」客曰:「然则请丈人偕行矣。」叟与俱去。既相见,相持大恸,载之以归,母女哭绝,分此生无复闻形迹,谁复知有今日哉!婿扣头谢罪,共述往语,叟曰:「天使子为此言,真前定也,何咎之有?」遂大召族里宴会成礼,厚赀遣归之。复礼客为媒,遗贶甚伙。云事在成化间。

  下西洋(略)

  程南云

  宣德中,尚宝少卿程南云甚宠狎。尝在禁中,上令左右引一虎蹲其所处庐旁室中,而阖其门,不令南云知之,乃遽召南云。南云起出至坐前,门忽启,虎突出,正与遇,南云惊惕号呼,久始定。 (虎乃去牙爪,不伤人。) 上大笑,更有压惊之赐。盖用为戏弄如此。

  逸诗

  今世传逸诗一首云:「寥落东西四十秋,而今霜雪已盈头。乾坤有恨家何在,江汉无情水自流。长乐宫中云气散,朝元阁上雨声愁。新蒲细柳年年緑,野老吞声哭未休。」词旨殊凄怆也。

  

  今人呼屋下小巷为弄。按南史萧谌接郁林王出至延德殿西弄弒之。丁度集韵:「弄,厦也,屏也。」又作〈厂外弄内〉,盖即今称耳字,言又出衖字。(俗又呼弄唐,唐亦洛。)

  娼冤

  吴邑人朱生,宣德中商于湖襄,泊舟官河下,其旁四方客云集,娼船附焉。一日,忽传名妓新王二者至矣,众竞出观,至则果艳姬也。与一优偕来,其船比朱生之舟。既数日,凡生言笑动作,娼罔不察察,有眷眷意,数以言挑生,生亦漫应之。一日,生登岸,独留一仆在,娼即移船,就仆密问生之年里性度及其家族生计,以及妻之妒悍,子之多寡极悉,仆一一告之,乃去。迨生还,仆陈其状,生亦不为意。明日晚,娼视生在舟,使优邀生饮,又潜告生曰:「君但言延我入舟则可,我欲有言于君耳。」生从之。娼既入生舟,饮间戚戚无欢容,生数殷勤之,娼亦漠然不欢,使其歌亦不肯。俄先去卧榻上,生曰:「小娘子既辱临近,何不开意为欢乎?」娼曰:「我自不耐烦,君勿缠殢也。」生有新衫在榻,娼取碎裂之,生亦无愠容,惟心念风尘骄贱,不足介意。酒罢就寝,中夜问之,娼顾旁舟无觉者,乃低语生曰:「我有冤,欲图之人,久不获。日者吾察君久,似见君有心人,故辄自求近,凡君身家我固悉知矣,独不见君性度,适裂衫,乃试君度耳。我用意精如此,不知君有此力量否?若果能担负,则我事乃济,而君亦不为无益也。」生曰:「吾素负义侠,岂不能庇一妇人乎?」娼潜然曰:「我非娼,淮安蔡指挥女也。吾父以公错调湖广之襄阳卫,挈家以行。至江中,舟人王贼乘父醉挤之江,并母死焉,僮婢悉尽,以我色独留犯乏,呼为妾。吾父赀素丰,贼厚载欲商于他。不几日,复为盗劫,吾贼仅免死,吾家赀乃空焉。贼欲归,以有我不可,进退维谷,遂以身畔余赀买小舟,使我学歌舞为京娼而来此。君能复吾雠于官,我终身事君为妾侍耳。」因出父文牍示生,生慷慨许诺。翌日优来曰:「二姐未起乎?」生大詈贼:「贼不知死所,复觅二姐乎?」优知事泄,随生语自投于水,生遂持娼归家,娼卒老焉。

  近时人别号

  道号别称,古人间有之,非所重也。予尝谓为人如苏文忠,则儿童莫不知东坡;为人如朱考亭,则蒙稚莫不识晦庵。嵬琐之人,何必妄自摽榜。近世士大夫名实称者固多矣,其它盖惟农夫不然,自余闾市村曲细夫未尝无别号者,而其所称非庸浅则狂怪。又重可笑,兰桂泉石之类,此据彼占,所谓一座百犯。又兄山则弟必水,伯松则仲叔必竹梅,父此物则子孙引此物于不已,噫,愚矣哉!至于近者,则妇人亦有之。又传江西一令尝讯盗,盗忽对曰:「守愚不敢。」令不知所谓,问之左右,一胥云:「守愚者,其号耳。」则知今日贼亦有别号矣,此等风俗不知何时可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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