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4月8日星期日

《续资治通鉴》节录


二月,乙亥,尊母南阳郡夫人杜氏为皇太后。后,安喜人。陈桥之变,后闻之曰:吾儿素有大志,今果然矣。及尊为皇太后,帝拜于殿上,群臣称贺,太后愀然不乐。左右进曰:臣闻母以子贵,今子为天子,胡为不乐?太后曰:吾闻为君难。天子置身兆庶之上,若治得其道,则此位诚尊;苟或失驭,求为匹夫而不可得,是吾所忧也。帝再拜曰:谨受教。

旧制,凡大政事,必命宰臣坐议,常从容赐茶乃退。唐及五代,犹遵此制。及质等为相,自以周室旧臣,内存形迹,又惮帝英睿,乃请每事具札子进呈取旨,帝从之。由是坐论之礼遂废。

初,帝幸武成王庙,历观两廊所画名将,以杖指白起曰:起杀已降,不武之甚,何为受享于此?命去之。左拾遗知制诰高锡因上疏论王僧辩不克善终,不宜在配享之列。乃诏吏部尚书张昭、工部尚书窦仪与锡别加裁定,取功业始终无瑕者。癸巳,昭等议升汉灌婴、后汉耿纯、王霸、祭遵、班超、晋王浑、周访、宋沈庆之、后魏李崇、傅永、北齐段韶、后周李弼、唐秦叔宝、张公谨、唐休璟、浑瑊、裴度、李光颜、李愬、郑畋、梁葛从周、后唐周德威、符存审二十三人;退魏吴起、齐孙膑、赵廉颇、汉韩信、彭越、周亚夫、后汉段纪明、魏邓艾、晋陶侃、蜀关羽、张飞、晋杜元凯、北齐慕容绍宗、梁王僧辩、陈吴明彻、隋杨素、贺若弼、史万岁、唐李光弼、王孝杰、张齐丘、郭元振二十二人。诏塑齐相管仲像于堂,画魏西河太守吴起于庑下,馀如昭等议。乙未,祕书郎直史馆管城梁周翰上言曰:凡名将悉皆人雄,苟欲指瑕,谁当无累!一旦除去神位,吹毛求异代之非,投袂忿古人之恶,似非允当。臣心惑焉。不报。

自全斌等发京师至昶降,才六十六日,凡得州四十六,县二百四十,户五十三万四千二十九。全斌既平蜀,欲乘势取云南,以图献。帝鉴唐天宝之祸起于南诏,以玉斧画大渡河以西曰:此外非吾有也。

初,帝改今元,命宰相撰前世所无年号以进。既平蜀,蜀宫人有入掖庭者,帝阅其奁具,得旧鉴,其背有乾德四年铸字,帝大惊,出鉴以示宰相,皆不能答。乃召学士陶谷、窦仪问之,仪曰:此必蜀物。昔伪蜀王衍有此号,当是其岁所铸也。帝乃叹曰:宰相须用读书人由是益重儒臣。赵普初以吏道闻,寡学术,帝每劝以读书,普遂手不释卷。

辛酉,新及第进士雍丘宋准等十人、诸科二十八人诣讲武殿谢,帝以进士武济川、《三传》刘睿材质最陋,应对失次,绌去之。时翰林学士李昉权知贡举,济川,昉乡人也。帝颇不悦。会进士徐士廉等击登闻鼓,诉昉用情,取舍非当。帝以问翰林学士卢多逊,多逊曰:颇亦闻之。帝乃令贡院籍终场下第者姓名,得三百六十人,癸酉,召见,择其一百九十五人并准以下及士廉等各赐纸札,别试诗赋,命殿中侍御史李莹、左司员外郎侯陟等为考官。乙亥,帝御讲武殿亲阅之,得进士二十六人,士廉与焉,《五经》四人,《开元礼》七人,《三礼》三十八人,《三传》二十六人,三史三人,学究十八人,明法五人,皆赐及第,又赐准钱二十万以张宴会。责昉为太常少卿,考官右赞善大夫杨可法皆坐责。由兹殿试为常式


初,帝择孟昶亲军习兵马者百馀辈为川班内殿直,廪赐优给,与御马直等。至是郊礼毕行赏,帝以御马直扈从,特命增给钱人五千。而川班内殿直不得如例,乃相率击登闻鼓陈乞。帝怒,遣中使谕曰:朕之所与,即为恩泽,又安有例哉命斩其妄诉者四十馀人,馀悉配隶许州,遂废其班。

时内臣有左飞龙使李承进者,逮事后唐。帝问曰:庄宗以英武定中原,享国不久,何也?承进曰:庄宗好畋猎,务姑息将士,每出次近郊,禁兵卫卒必控马首,告儿郎辈寒冷,望与救接,庄宗即随其所欲给之。盖威不行,常赉无节也。帝抚髀叹曰:二十年夹河战争得天下,不能用军法约束此辈,纵其无厌之求,以兹临御,诚为儿戏。朕今抚养士卒,固不吝惜爵赏;若犯吾法,惟有剑耳(此乃真祖训,子孙常记心,故有高宗言此警告岳飞)

十一月,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,未几,国主复遣入奏,辛未,对于便殿。铉言:李煜以被病未任朝谒,非敢拒诏也,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。其言甚切至。帝与反覆数四,铉声气愈厉,帝怒,因按剑谓铉曰:不须多言!江南亦有何罪,但天下一家,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鼾睡乎铉惶恐而退,

始,国主积薪宫中,约尽室赴火死,及见彬,彬慰安之,且谕以归朝俸赐有数,当厚自赍装,既为有司所籍,一物不可复得矣。因复遣煜入宫,惟意所欲取。梁迥、田钦祚等谏曰:倘有不虞,咎将谁执?彬笑而不答。迥等争不已,彬曰:煜素无断,今已降,必不能自引决,可亡虑也。又遣兵百人为辇载辎重。煜方愤叹国亡,无意蓄财,颇以黄金分赐近臣。
十二月,己亥朔,江南捷书至,凡得州十九,军三,县一百有八,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,群臣皆称贺。


建隆初,三馆所藏书仅一万二千馀卷,及平诸国,尽收其图籍,惟蜀、江南为多,凡得蜀书一万三千卷,江南书二万馀卷,又下诏开献书之路,于是三馆篇帙大备。帝临幸三馆,恶其湫隘,顾左右曰:此岂可蓄天下图籍,延四方贤俊邪!即诏有司度左升龙门东北,别建三馆,其制皆亲所规画,轮奂壮丽,甲于内庭。二月,丙辰朔,赐名崇文院,尽迁旧馆书以实之,正副本凡八万卷。
(文化屈尊于武力,文明屈服于野蛮)

帝性喜读书,诏史馆所修《太平总类》,日进三卷。宋琪等言:日阅三卷,恐圣躬疲倦。帝曰:开卷有益,不为劳也。此书千卷,朕欲一年遍读。寻改名《太平御览》。

闰月,己亥,帝谓辅臣曰:朕闻孟昶在蜀,亦躬亲国政。然于刑狱优游不断,每有大辟,罪人临刑,必令人侦伺其言,一言称屈,即移司覆勘,至有三五年间不决者,以为夏禹泣辜,窃效之,而不明古圣之旨,盖大禹自悲不及尧、舜,致人死法,所以下车而泣。今犯罪之人,苟情理难恕者,朕固不容也。参知政事苏易简、赵昌言对曰:臣等闻李煜有国之日亦如此,每夏则与罪人张纱厨以御蚊蚋,冬则给与衾被,恣其安瞑。如犯大辟者,仍令术士燃灯以卜之,苟数日间灯不灭者,必移司勘劾,恐其冤枉。至有冬月罪人恋其温燠而不愿疏放者。帝笑曰:庸暗如此,不亡何待!
(孟、李实为狱政改革先锋,人权运动先驱,奈何持政治正确者为武力所侵夺,守道德高地者被野蛮所碾压。此时赵家兄弟虎视孟李犹后来金元之虎视两宋。赵家祖宗做贼心虚,以已度人,特别提防武将,奈何子孙不肖,偃武修文。竟蹈孟李覆辙。念念于所谓太祖誓碑的歌宋派,何以对孟李之文明竟不赞一辞,成王败寇,何其势利。)

戊辰,上元节,帝御楼赐从臣宴,语宰相吕蒙正曰:晋、汉兵乱,生灵凋丧殆尽,当时谓无复太平之日矣。朕躬览庶政,万事精理,每念上天之贶,致此繁盛,乃知理乱在人蒙正避席曰:乘舆所在,士庶走集,故繁盛如此。臣尝见都城外不数里,饥寒而死者甚众,未必尽然。愿陛下视近以及远,苍生之幸也。帝变色不言,蒙正侃然复位,同列咸多其伉直。(于今所谓“京上广”与“老少边穷”天壤有别)

帝谓宰臣曰:倖门如鼠穴,何可尽塞!但去其甚者斯可矣。近来纲运之上,篙工、楫师有少贩鬻,但不妨公,一切不问,冀得官物至京无侵损耳。吕蒙正对曰: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小人情伪,君子岂不知,以大度容之,则庶事俱济。

  先是命吏部侍郎陈恕知贡举,恕所取士甚少,以王曾为首。及是糊名考校,曾复得甲科。恕叹曰:曾,名世才也,吾得曾,不愧知人矣。或谓曾曰:状元一生吃著不尽。曾正色答曰:平生之志,不在温饱

先是诏王超等率兵赴行在,逾月不至。辽师益南侵,帝驻跸韦城,群臣复有以金陵之谋告帝宜且避其锋者,帝意稍惑,乃召寇准问之。将入,闻内人谓帝曰:群臣辈欲将官家何之?何不速还京师!准入对,帝曰:南巡何如?准曰:群臣怯懦无知,不异于乡老妇人之言。今敌骑迫近,四方危心,陛下惟可进尺,不可退寸。河北诸军日夜望銮舆至,士气当百倍。若回辇数步,则万众瓦解,敌乘其后,金陵亦不可得而至矣!帝意未决。准出,遇殿前都指挥使高琼,谓曰:太尉受国恩,何以报?对曰:琼武人,愿效死。准复入对,琼随立庭下,准曰:陛下不以臣言为然,试问琼。遂申前议,词气慷慨。琼仰奏曰:寇准言是。且曰:随驾军士父母妻子尽在京师,必不肯弃而南行,中道即亡去耳。愿陛下亟幸澶州,臣等效死,契丹不难破。准又言:机不可失,宜趣驾!时王应昌带御器械侍侧,帝顾之,应昌曰:陛下奉将天讨,所向必克,若逗遛不进,恐敌势益张。帝意遂决。

丁亥,以曹利用为东上閤门使、忠州刺史,赐第京师。利用之再使也,面请岁赂金帛之数,帝曰:必不得已,虽百万亦可。寇准召至幄次,语之曰:虽有旨许百万,若过三十万,将斩汝!利用果以三十万成约而还。入见行宫,帝方进食,未即见,使内侍问所赂。利用曰:此机事,当面奏。复使问曰:姑言其略。利用终不肯言,而以三指加颊。内侍入曰:三指加颊,岂非三百万乎?帝失声曰:太多!既而曰:姑了事,亦可耳。帷宫浅迫,利用具闻其语。及对,帝亟问之,利用再三称罪,曰:臣许之银绢过多。帝曰:几何?曰:三十万。帝不觉喜甚,故利用被赏特厚。

辽人既和,朝廷无事,寇准颇矜其功。帝待准极厚,王钦若深嫉之。一日,会朝,准先退,帝目送准,钦若因进曰:陛下敬畏寇准,为其有社稷功邪?帝曰:然。钦若曰:澶渊之役,陛下不以为耻,而谓准有社稷功,何也?帝愕然曰:何故?钦若曰:城下之盟,《春秋》耻之。今以万乘之贵而为澶渊之举,是盟于城下也,何耻如之!帝愀然不悦。钦若曰:陛下闻博乎?博者输钱欲尽,乃罄所有出之,谓之孤注。陛下,寇准之孤注也,斯亦危矣!由是帝顾准稍衰。

  初,张咏在成都,闻准入相,谓僚属曰:寇公奇才,惜学术不足耳。及准知陕,咏适自成都还,准送之郊,问曰:何以教准?咏徐曰:《霍光传》不可不读。准莫喻其意,归,取其传读至,不学无术,笑曰:此张公谓我也!

乙丑,以曹玮为西上閤门使,赏其捍边功也。玮在镇戎,尝出战少捷,侦虏去已远,乃驱所掠牛羊辎重而还,颇失部伍。其下忧之,言于玮曰:牛羊无用,不若弃之,整众而归。玮不答。西蕃兵去数十里,闻玮利牛羊而师不整,遽还袭之。玮行愈缓,得地利处,乃止以待之。西蕃军将至,逆使人谓之曰:蕃军远来,必甚疲,我不欲乘人之怠,请憩士马,少选决战。蕃人方苦疲,皆欣然,严军而歇。良久,玮又使人谕之曰:歇定可相驰矣。于是各鼓军而进,一战,大破蕃师,遂弃牛羊而还,徐谓其下曰:吾知蕃已疲,故为贪利以诱之。比其复来,几行百里矣。若乘锐便战,犹有胜负;远行之人,若少憩,则足痹不能立,人气亦阑,吾以此取之。

朝士有藏古镜者,自言能照二百里,欲献蒙正以求知。蒙正笑曰:吾面不过碟子大,安用照二百里哉闻者叹服。

翰林学士、户部郎中、知制诰杨亿尝草答辽人书,云邻壤交欢,帝自注其侧,作朽壤鼠壤粪壤等字,亿遽改为邻境。明日,引唐故事,学士草制有所改为不称职,亟求罢,帝慰谕之。它日,谓辅臣曰:杨亿真有气性,不通商量。及议册皇后,帝欲得亿草制,使丁谓谕旨,亿难之。谓曰:勉为此,不忧不富贵。亿曰:如此富贵,亦非所愿也。乃命它学士草制。

甲午,高阳关言副都部署英州防御使杨延昭卒。延昭即延朗,智勇善战,所得俸赐悉犒军,未尝问家事。性质素,出入骑从如小校。号令严明,与士卒同甘苦,遇敌必身先,克捷推功于下,故人乐为用。在边二十馀年,辽人惮之,目曰杨六郎。讣闻,帝嗟悼,遣中使护丧而归,河朔人多望柩而泣。官其三子。

帝谓宰臣曰:近岁举人,文艺颇精,孤贫得路。然为主司者亦大不易,徇请求则害公,绝荐托则获谤

  谓初逐准,京师为之语曰:欲得天下宁,当拔眼中钉;欲得天下好,莫如召寇老。不半岁,谓亦贬。谓道出雷州,准遣人以一蒸羊逆之境上。谓欲见准,准拒绝之。闻家僮谋欲报仇,乃杜门使纵博,毋得出,伺谓行远乃罢。

自建隆以来,吴、蜀、江南、荆湖、南粤、皆号富强,相继降附,太祖、太宗因其蓄藏,守以恭俭简易,方是时,天下生齿尚寡,而养兵未甚蕃,任官未甚冗,佛、老之徒未甚炽,百姓亦各安其生,不为巧伪放侈,故上下给足,府库羡溢。承平既久,户口岁增,兵籍益广,吏员亦众,佛、老、塞外,耗蠹中国,县官之费,数倍昔日,百姓亦稍纵侈,而上下始困于财矣。


  中使至浑州,迪闻其异于它日,即自裁,不殊,其子东之救之,乃免。人往见迪者,中使辄籍其名;或馈之食,留至臭腐,弃捐不与。迪客邓馀怒曰:竖子!欲杀我公以媚丁谓邪!邓馀不畏死,汝杀我公,我必杀汝!从迪至衡州,不离左右,迪由是得全。或语谓曰:迪若贬死,如士论何?谓曰:异日好事书生记事,不过曰天下惜之而已

  谓初逐准,京师为之语曰:欲得天下宁,当拔眼中钉;欲得天下好,莫如召寇老。不半岁,谓亦贬。谓道出雷州,准遣人以一蒸羊逆之境上。谓欲见准,准拒绝之。闻家僮谋欲报仇,乃杜门使纵博,毋得出,伺谓行远乃罢。

初,蜀民以铁钱重,私为券,谓之交子,以便贸易,富民十六户主之。其后富者稍衰,不能偿所负,争讼数起。大中祥符末,薛田为转运使,请官置交子务以榷其出入,久不报。寇瑊守蜀,遂乞废交子不复用。会瑊去而田代之,诏田与转运使张若谷度其利害。田、若谷议:废交子不复用,则留易非便,但请官为置务,禁民私造。戊午,诏从其请,始置益州交子务,以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为额。瑊,临汝人;若谷,南剑人也。


殿前副指挥使杨崇勋,尝诣中书白事,属微雨新霁,崇勋穿泥靴登阶,王曾颔之,不以常礼延坐。崇勋退,劾奏其失,送宣徽院问状。翼日,曾入对,请传诏释罪,太后问其故,曰:崇勋武夫,不知朝廷之仪。举劾者,柄臣所以振纪纲;宽释者,人君所以示恩德。如此,则仁爱归于上而威令肃于下矣。(所谓“积善之家,门有恶犬”)



判刑部燕肃上奏曰:唐大理卿胡演进月囚帐,太宗诏,凡决死刑,京师五覆奏,诸州三覆奏,全活甚众。贞观四年,断死罪二十九,开元二十五年,才五十八。今天下生齿未加于唐,而天圣三年,断大辟二千四百三十六,视唐几至百倍。京师大辟虽一覆奏,而州郡之狱有疑及情可悯者,至上请而法寺多举驳,官吏得不应奏之罪,故皆增饰事状,移情就法,失朝廷钦恤之意。望准唐故事,天下死罪皆得一覆奏。下其章中书,王曾谓:天下皆一覆奏,则死囚充满狴犴,久不得决;请狱疑若情可矜者听上请。壬午,诏曰:朕念生齿之繁,抵冒者众;法有高下,情有重轻,而有司巧避微文,一切致之重辟,岂称朕好生之志哉!其令天下死罪情理可矜及刑名疑虑者,具案以闻,有司毋得举驳。(赵家人杀老百姓不手软,少杀一二文士便能青史留名,所谓一俊遮百丑,天下真有这样的便宜事?)(参见臣下诵白居易诗讽太宗攀比唐宗事,可见有宋一代,君臣俱不敢胡扯治隆汉唐这样的宽皮)


  始,太后称制,虽政出宫闱,而号令严明,左右近习亦少假借,赐与皆有节。赐族人御食,必易以釦器,曰:尚方器勿使入吾家也。晚,稍进外家,任内官罗崇勋、江德明等访外事,崇勋等以此势倾中外,又以刘从德故黜曹修古等。然太后保护帝既尽力,帝奉太后亦甚备。及太后崩,言者多追斥垂帘时事。范仲淹言于帝曰:太后受遗先帝,保佑圣躬十馀年,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。帝大感悟,乃降是诏。

十二月,丙申,帝谓辅臣曰:朕退朝,凡天下之奏必亲览。吕夷简曰:小事皆听览,恐非所以养圣神。帝曰:朕承先帝之托,万几之重,敢自泰乎!又曰:朕日膳不欲珍美,衣服多以缯缣,屡经浣濯,宫人或以为笑。大官进膳,有虫在食器中,朕掩而不言,恐罪及有司也。夷简因称盛德。帝曰:偶与卿等言之,非欲闻于外,嫌近名耳。(参见《左传 曹刿论战》)

先是太常博士、同知礼院张瑰议:惟演博学业文,此其所优;贪慕权要,衅生不足,此其所劣。《谥法》,敏而好学曰文,贪以败官曰墨。请谥文墨。其家诉于朝,诏覆议,以惟演无贪黩状,而晚节率职自新,《谥法》,追悔前过,改谥曰思。诏:自今定谥,须礼院集官众议之。(近世有人字“文白”


甲子,以左侍禁桑怿为閤门祗候,赏平蛮獠功也。怿辞不受,请推其赏以归己上者,不许。或讥怿好名,怿叹曰:士当自信其心以行,若欲避名,则善皆不可为也

丁卯,以同知枢密院事王德用知枢密院事,翰林学士承旨、礼部侍郎章得象同知枢密院事。得象为人庄重,杨亿尝称为公辅器,或问之,答曰:闽士多轻狭,而得象浑厚有容,此所以贵也在翰林十二年,庄献太后临朝,宦官炽横,太后每遣内侍至学士院,得象必正色严待之,或不交一言,议者为此称焉。

知枢密院事王德用,状貌雄毅,面黑,而颈以下白皙,人皆异之。

翼日,辽主召弼同猎,引弼马自近,问所欲言,弼曰:南朝惟欲欢好之久耳。辽主曰:得地则欢好可久。弼曰:南朝皇帝遣臣闻下陛下曰:北朝欲得祖宗故地,南朝亦岂肯失祖宗故地邪?且北朝既以得地为荣,则南朝必以失地为辱。兄弟之国,岂可使一荣一辱哉?朕非忘燕蓟旧封,亦安可复理此事,正应彼此自谕耳。’”既退,六符谓弼曰:皇帝闻公荣辱之言,意甚感悟。然金帛必不欲取,惟结婚可议耳。弼曰:结婚易生衅,况夫妇情好难必,人命修短或异,不若增金帛之便也。六符曰:南朝皇帝必自有女。弼曰:帝女才四岁,成婚须在十馀年后。今欲释目前之疑,岂可待哉?弼揣辽人欲婚,意在多得金帛,因曰:南朝嫁公主故事,资送不过十万缗耳。由是辽人结婚之意缓,且谕弼还。

吕夷简数求罢,帝优诏未许。陕西转运使孙沔上言:祖宗未尝以言废人。景祐以前,纲纪未甚废,犹有感激进说之士。观今之政,是可恸哭,而无一人为陛下言者,由宰相多忌而不用正人也。自夷简当国,黜忠言,废直道,及以使相出镇许昌,乃荐王随、陈尧佐代己,盖引不若已者为自固之计,欲使陛下复思己而召用也。陛下果召夷简,还自大名,入秉朝政,于兹三年,以姑息为安,以避谤为智,西州累为败闻,契凡乘此求赂,兵歼货悖,天下空竭,刺史牧守,十不得一。法令变易,士民怨咨。今夷简以病末退,陛下手和御药,亲写德音,乃谓恨不移疾于朕躬,四方传闻,有泣下者。夷简在中书二十年,三冠辅相,所请无不行,有宋得君,一人而已,未知何以为陛下报!今契丹复盟,元昊款塞,天下日望和平,因此振纪纲,修废坠,选贤任能,节用养士,则景德、祥符之风复见于今矣。若恬然不顾,遂以为安,臣恐土崩瓦解,不可复救。而夷简意谓四方已宁,欲因病而去,苟遂容身,不救前过,以柔而易制者升为腹背,以奸而可使者任为羽翼,使之在廊庙,布台阁,是张禹不独生于汉,李林甫复见于今也。书闻,帝不之罪,议者喜其謇切。夷简谓人曰:元规药石之言,闻此恨迟十年。人亦服其量云。



戊子,雨,辅臣称贺。帝曰:天久不雨,朕每焚香上祷于天。昨夕寝殿中忽闻微雷,遽起冠带,露立殿下,须臾雨至,衣皆沾湿。移刻雨霁,再拜以谢,方敢升阶。自此尚冀槁苗可救也。章得象曰:非陛下至诚,曷以致天应若此!帝曰:比欲下诏罪己,彻乐减膳,又恐近于崇饰虚名,不若夙夜精心密祷为佳耳。(一本正经地做荒唐事——贵人就是矫情)

辛酉,崇政殿亲从官颜秀、郭逵、王胜、孙利等四人谋为变,杀军校,劫兵杖,登延和殿屋,入禁中,至寝殿。时皇后侍帝,夜半,闻变,帝遽欲出,后闭閤抱持,遣宫人驰召都知王守忠等以兵入卫。贼至福宁殿下,斫宫人,伤臂,声彻帝所。宦者何承用虑帝惊,绐奏宫人殴小女子,后叱之曰:贼在殿下杀人,帝且欲出,敢妄言邪!后知贼必纵火,乃遣宦者持水踵贼,贼果以烛焚帘,水随灭之。是夕,所遣宦者,后亲翦其发以为识,谕之曰:贼平加赏,当以汝发为证。故宦者争尽死力。仓猝处置,一出于后。颜秀等三人寻为宿卫兵所诛,王胜走匿宫城北楼,经日乃得,捕得即支分之,卒不知其始所谋。

以彰化节度使、知延州狄青为枢密副使。御史中丞王举正,言青出兵伍为执政,本朝所无,恐四方轻朝廷;左司谏贾黯、御史韩贽亦以为言,皆不听。青面涅犹存,帝尝敕青傅药除字。青指其面曰:陛下擢臣以功,不问门第。臣所以有今日,由面涅耳,愿留此以劝军中,不敢奉诏。

尝有持狄梁公画像及告身诣青,以为青远祖;青谢曰:一时遭际,安敢自附梁公厚赠其人而遣之。

它日,琦等见帝。帝曰:太后待我无恩。琦对曰:自古圣帝明王,不为少矣,然独称舜为大孝。岂其馀尽不孝邪?父母慈爱而子孝,此常事,不足道;惟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,乃为可称。正恐陛下事太后未至耳,父母岂有不慈者哉!帝大感悟,自是亦不复言太后短矣。

王安石既用事,尝因争变法,怒目谓同列曰:公辈坐不读书耳!赵抃折之曰:君言失矣,皋、夔、稷、契之时,有何书可读!安石默然。

(帝)问:方今政令得失安在?虽朕过失,指陈可也。”(轼)对曰:陛下求治太急,听言太广,进人太锐。

司马光入对,帝问:近相陈升之,外议云何?光曰:闽人狡险,楚人轻易。今二相皆闽人,二参政皆楚人,必将援引乡党之士,天下风俗,何由得更惇厚!”......帝又问:王安石何如?光曰:人言安石奸邪,则毁之太过;但不晓事又执拗耳

弼恭俭好礼,与人言,虽幼贱必尽敬,气色穆然,不见喜愠。其好善疾恶,盖出于天性。常言:君子与小人并处,其势必不胜。君子不胜,则奉身而退,乐道无闷。小人不胜,则交结构扇,千岐万辙,必胜而后已;迨其得志,遂肆毒于善良,求天下不乱,不可得也

轼在翰林,颇以言语文章规切时政,毕仲游以书戒之曰:夫言语之累,不特出口者为言,其形于诗歌,赞于赋颂,托于碑铭,著于序记者,皆言语也。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,是其所是,则见是者喜;非其所非,则蒙非者怨。喜者未必能济君之谋,而怨者或已败君之事矣。官非谏臣,职非御史,而好是非人,危身触讳,以游其间,殆犹抱石而救溺也。轼不能从。

杭频海,水泉咸苦,唐刺史李泌,始导西湖,作六井,民以足用。及白居易复浚西湖,引水入运河,溉田且千顷。然湖水多葑,自唐及钱氏,岁辄浚治,宋兴,废之,葑积为田而水无几矣。运河失湖水之利而取给于江,潮水游河,泛溢闤阓,三年一浚,为居民大患,六井亦几废。轼始至,浚茆山、盐桥二河,以茆山一河专受江潮,以盐桥一河专受湖水,复以馀力修治六井,民稍获其利。轼曰:若取葑田,积之湖中,为长堤以通南北,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。乃取救荒之馀,复请于朝,得度牒以募役者。堤成,南北径十三里,植芙蓉、杨柳于其上,望之如画图,杭人名曰苏公堤。

又论:蔡京奸足以惑众,辨足以饰非,巧足以移动人主之视听,力足以傎倒天下之是非,内结宦寺,外连台谏,合党缔交,以图柄任。陛下不早逐之,它日悔将安及!是时京之恶尚隐,人多未测,独(常)安民首发之

  元祐初,章惇罢枢密,出知汝州,(钱)勰草制词,有云怏怏非少主之臣,幸幸无大臣之节
   再知开封府,临事精敏。苏轼乘其据案时,遗之诗,勰操笔立就以报,轼曰:电扫庭讼,响答诗筒,近所未见也。
避暑录话》钱穆父为如皋令,会岁旱蝗发。而泰兴令独绐郡将云:县界无蝗。已而蝗大起,郡将诘之。令辞穷,乃言县本无蝗,盖自如皋飞来。仍檄如皋,请严捕蝗,无使侵邻境。穆父得檄,辄书其纸尾云:蝗虫本是天灾,即非县令不才。既自敝邑飞去,却请贵县押来。
又《春渚纪闻》作米元章知雍丘县事,其纸尾之诗曰:蝗虫本是空飞物,天遣来为百姓灾。本县若还驱得去,贵司却请打回来。
《明道杂志》钱穆父尹京,为近时第一。余尝见其剖决甚闲暇,杂以谈笑诨语。而每一顾问,胥吏皆股栗不能对。一日因决一大滞狱,内外称之。会朝,苏长公誉之曰:所谓霹雳手也。钱曰:安能霹雳手,仅免葫芦蹄也。

初,议再贬光、公著等,曾布谓章惇、蔡卞曰:追夺恩泽,此例不可启。异时奸人施于仇怨,则吾辈子孙皆为人所害矣

(刘)挚教子弟,先行实而后文艺,每曰:士当以器识为先,一号为文人,无足观矣(文人亦有自知之明者)

丙辰,改公主为帝姬,郡主为宗姬,县主为族姬。于是民间有无主之说,又言姬者饥也,亦用度不足之谶云。

(徽宗宣和三年)户部上今岁民数,凡主客户二千八十八万二千三百五十八,口四千六百七十三万四千七百八十四,视西汉盛时,盖有加焉,隋、唐疆里虽广,而户口皆不及。

谏议大夫宋齐愈疏论李纲,谓:民财不可尽括,西北之马不可得,东南之马又不可用。

(张)遇本真定府马军,聚众为盗,号一窝蜂,自淮西渡江,水陆并进,池州守臣腾祐弃城走。遇入城纵掠,驱强壮以益其军,民辞以不习战,遇曰:吾教汝。即命二人取器械相击,杀一人乃止,曰:此战胜法也,能杀彼,则汝可活耳。

翰林学士汪藻上驭将三说:一曰示之以法,二曰运之以权,三曰别之以分。
  藻书既传,诸将皆忿,有令门下作论以诋文臣者,其略曰:今日误国者皆文臣。自蔡京坏乱纪纲,王黼收复燕、云之后,执政侍从以下,持节则丧节,守城则弃城,建议者进讲和之论,奉使者持割地之说,提兵勤王则溃散,防河拒险则逃遁。自金人深入中原,蹂践京东、西、淮南之地,为王臣而弃地、弃民、误国、败事者,皆文臣也;间有竭节死难,当横溃之冲者,皆武臣也。又其甚者,张邦昌为伪楚,刘豫为伪齐,非文臣谁敢当之!自此文武二途,若冰炭之不合矣。

张浚见飞,具道上之眷遇,且责其不俟报弃军而庐墓。飞具表待罪,帝慰遣之。将行,帝谓飞曰:卿前日奏陈轻率,朕实不怒卿;若怒卿,则必有行遣,太祖所谓犯吾法者,惟有剑耳。所以复令卿典军,任卿以恢复之事者,可以知朕无怒卿之意也。

  戊辰,张浚进呈显谟阁待制、知荆南府王庶复徽猷阁直学士,帝曰:庶尝云:今天下不专用姑息,要当以诛杀为先。谓朕太慈。闻仁宗皇帝尝云:宁失之太慈,不可失之太察。此祖宗之明训也。今百姓犯罪,自有常法,何以诛杀为先乎?浚等曰:圣人三宝,一曰慈,未闻以慈为戒也。庶学识浅陋,不知大体。

豫拘于琼林苑,尝蹙额无聊,谓鲁王昌曰:父子尽心竭力,无负上国,惟元帅哀怜之。昌曰:蜀王,汝不见赵氏少帝出京日,万姓然顶炼臂,号泣之声闻十馀里。今汝废,在京无一人怜汝者,汝何不自知罪也!

初,金制,自祖宗以来,优恤臣下,乐则同享,财则共用。自金主初时,词臣韩昉教之,稍学赋诗染翰。及嗣位,左右日进谄谀,导之以宫室之壮,侍卫之严,入则端居九重,出则警跸清道,视旧功大臣浸疏,且非时莫得见,尽改开国之故制。由是宗戚思乱。
初,修武郎朱弁,既为金人所拘,至是遣使臣李发归,报宗翰等相继殁亡。秦桧曰:金国多事,势须有变。帝曰:金人暴虐,不亡何待!桧曰:陛下但积德,中兴固自有时。帝曰:亦须有所施为而后可以得志。但今政犹病人误服药,气力尚羸,来春当极力经理中原

桧曰:大抵立朝须优游委曲,乃能有济。”(张)九成曰:未有枉己而能正人。桧为之变色。

岳飞在鄂州,上言:金人不可信,和议不可恃,相臣谋国不臧,恐贻后人讥。秦桧衔之。

时降将郦琼为金人所用,知金将南伐,语其同列曰:琼向从大军南伐,每见元帅国王亲临陈督战,矢石交集,而王免胄指麾,三军意气自若,用兵制胜,皆与孙、吴合、可谓命世雄材矣。至于亲冒锋镝,进不避难,将士视之,孰敢爱死乎?宜其所向无前,日辟国千里也。江南将帅,才能不及中人,每当出兵,必身居数百里外,谓之持重;或督召军旅,易置将校,仅以一介之士持虚文谕之,谓之调发;制敌决胜,委之偏裨。是以智者解体,愚者丧师。幸一小捷,则露布飞驰,增加俘级,以为己功,敛怨将士,纵或亲临,亦必远遁。而又国政不纲,才有微功,已加厚赏,或有大罪,乃置而不诛,不即覆亡,已为天幸,何能振耶!琼所指元帅,谓宗弼也。宗弼闻之,召问江南成败,谁敢相拒者,琼曰:江南军势怯弱,皆败亡之馀,又无良师,何以御我!吾以大军临之,彼君臣方且心破胆裂,将哀鸣不暇,盖伤弓之鸟,可以虚弦下也!宗弼喜,以为知言。

  方宗弼败于朱仙镇,欲弃汴京,有书生叩马曰:岳少保且退矣。宗弼曰:谓何?书生曰:自古未有权臣在内,大将能立功于外者。岳少保且不免矣。宗弼悟,乃留汴。

庚戌,淮西宣抚使张俊入见。帝问曾读《郭子仪传》否,俊对以未晓。帝谕云:子仪方时多虞,虽总重兵处外,而心尊朝廷,或有诏至,即日就道,无纤介顾望,故身享厚福,子孙庆流无穷。今卿所管兵,乃朝廷兵也,若知尊朝廷如子仪,则非特一身飨福,子孙昌盛亦如之。若恃兵权之重而轻视朝廷,有命不即禀,非特子孙不飨福,身亦有不测之祸,卿宜戒之。

飞事亲至孝,家无姬侍。吴玠素服飞,愿与交欢,饰名姝遗之,飞曰:主上宵旰,宁大将安乐时耶!却不受。玠大叹服。或问:天下何时太平?飞曰:文臣不爱钱,武臣不惜死,天下太平矣。师每休舍,课将士注坡跳壕,皆重铠以习之。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,立斩以徇。卒夜宿,民开门愿纳,无敢入者,军号冻死不拆屋,饿死不掳掠。卒有疾,亲为调药。诸将远戍,飞妻问劳其家,死事者,哭之而育其孤。有颁犒,均给军吏,秋毫无犯。善以少击众。凡有所举,尽召诸统制,谋定而后战,故所向克捷。猝遇敌不动。故敌为之语曰:撼山易,撼岳家军难。张俊尝问用兵之术,飞曰:仁、信、智、勇、严、阙一不可。每调军食,必蹙额曰:东南民力竭矣!好贤礼士,雅歌投壶,恂恂如儒生。每辞官,必曰:将士效力,飞何功之有!忠愤激烈,议论不挫于人,卒以此得祸
【宋史卷365传124】七年,入见,帝从容问曰:"卿得良马否?"飞曰:"臣有二马,日啖刍豆数斗,饮泉一斛,然非精洁则不受。介而驰,初不甚疾,比行百里始奋迅,自午至酉,犹可二百里。褫鞍甲而不息不汗,若无事然此其受大而不苟取,力裕而不求逞,致远之材也。不幸相继以死。今所乘者,日不过数升,而秣不择粟,饮不择泉,揽辔未安,踊踊疾驱,甫百里,力竭汗喘,殆欲毙然。此其寡取易盈,好逞易穷,驽钝之材也。"帝称善,曰:"卿今议论极进。"拜太尉,继除宣抚使兼营田大使。从幸建康,以王德、郦琼兵隶飞,诏谕德等曰:"听飞号令,如朕亲行。"
论曰:西汉而下,若韩、彭、绛、灌之为将,代不乏人,求其文武全器、仁智并施如宋岳飞者,一代岂多见哉。史称关云长通《春秋左氏》学,然未尝见其文章。飞北伐,军至汴梁之朱仙镇,有诏班师,飞自为表答诏,忠义之言,流出肺腑,真有诸葛孔明之风,而卒死于秦桧之手。盖飞与桧势不两立,使飞得志,则金仇可复,宋耻可雪;桧得志,则飞有死而已。昔刘宋杀檀道济,道济下狱,嗔目曰:"自坏汝万里长城!"高宗忍自弃其中原,故忍杀飞,呜呼冤哉!呜呼冤哉!
(不杀文士而杀岳飞,赵官家难辞其咎)

丁酉,太学博士王之望,请仿端拱、咸平故事,悉取近郡所开《经典释文》,令国子监印千百帙,俾郡县各市一本,置之于学,帝曰:古人读书,须亲师友,虽未必尽得圣经妙旨,然亦自有渊源。今士大夫未有自得处,便为注说,以为人师,此何理也

癸卯,诏改岳州为纯州,岳阳军为华容军。
先是左朝散郎姚岳言:乱臣贼子侵叛,州郡不幸污染其间,则当与之惟新。今岳飞躬为叛乱以干天诛,湖、湘、汉、沔,皆其生时提封之地,而巴陵郡独为岳州,以叛臣故地,又与姓同,顾莫之或改。事下本路诸司。......岳尝为飞幕属,至是自谓非飞之客,且乞改州名,士论鄙之。

(知枢密院事叶义问)至镇江,闻瓜洲军与金人相持,惶遽失措。时江水低浅,沙洲皆露,义问役民夫掘沙为沟,深尺许,沿沟栽木枝为鹿角数重,曰:金人若渡江,姑此障之。乡民执役,且笑曰:枢密肉食者,其识见乃不逮我辈食糖籺人。一夜潮生,沙沟悉平,木枝皆流去矣。

(允文)至镇江,谒招讨使刘锜问疾,锜执允文手曰:疾何必问!朝廷养兵三十年,大功乃出书生手,我辈愧死矣

壬申,(高宗)帝至建康府,观文殿大学士、判府事张浚迎谒道左,见帝谢曰:秦桧盛时,非陛下保全,无此身矣。帝惨然曰:桧,娼嫉之人也。

(刘)焞又论崇、观以后政事多不要其终,曰引法,曰钞法,曰方田,曰水利,曰官田,曰水运,曰开边,帝曰:此皆崇、观创为之与?焞曰:崇、观以绍述为名,小人乘时献言,多取更张。帝曰:言者固迎合,听之亦未审
  焞又言治平以来,君子、小人之消长,帝曰:朕念治平以前,海内无事。自王安石变法,章惇、蔡卞继之,至靖康间,大臣尤庸缪,以至败乱。焞曰:君子消尽,小人虽退,不免用庸人。帝曰:朕以为戒,尝诵古语云:不察察以为明,不穆穆以为恭。能不使小人迎合,斯可矣!

癸丑,湖南转运副使黄钧论士大夫风俗不振,帝曰:君相不当言命,士大夫不当言风俗,士大夫,风俗之本也。

梁克家曰:先儒立论,不可指为一定之说,如崔实著《政论》,务劝世主驭下以严。大抵救弊之言,各因其时尔。帝曰:昔人以严致平,非谓深文峻法也,纪纲严整,使人不敢犯耳。譬如人家,父子、兄弟,森然法度之中,不必须用鞭扑然后谓之严也。

虞允文曰:人才临事方见帝曰:然。唐太宗安市之战,始得薛仁贵。

赵雄荐太学正安阳刘光祖试馆职。光祖对策,论科场取士之道,帝批其后,略曰:用人之弊,患君不能择相而相不能择人,每除一人,则曰此人中高第,真佳士也,终不考其才行。国朝以来,过于忠厚,宰相而误国,大将而败军,未尝诛戮。要在君心审择相,相必为官得人,懋赏立乎前,严诛设于后,人才不出,吾不信也。(所谓“严诛设于后”即祖训“唯有剑耳”。后来至今世公知所鼓吹“宋不杀士子致治”之论,即赵官家亦不买帐)
  御笔既出,中外大耸,议者谓曾觌视草,为光祖甲科及第发也。帝遣觌持示史浩,浩曰:唐、虞之世,四凶止于流窜,而三考之法,不过黜陟幽明。诛戮大臣,乃秦、汉法耳。太祖制治以仁,待臣下以礼,迨仁宗而德化隆洽,此祖宗良法也。圣训则曰过于忠厚夫忠厚岂有过哉!臣恐议者以陛下颁行刻薄之政,归过祖宗,不可以不审也。赵雄亦为帝言:帝相如司马光,恐非懋赏能诱,严诛能胁帝悔之,乃改削其词,宣付史馆。

   直学士院无锡尤袤言于帝曰:道学者,尧、舜所以帝,禹、汤、文、武所以王,周公、孔子所以设教。近立此名诋訾士君子,故临财不苟得,所谓廉介;安贫守道,所谓恬退;择言顾行,所谓践履;行己有耻,所谓名节;皆目之为道学。此名一立,贤人君子欲自见于世,一举足且入其中,俱无所免,岂盛世所宜有?愿循名责实,听言观行,人情庶不坏于疑似帝曰:道学岂不美之名?正恐假托为名,真伪相乱耳

戊午,金主谓宰臣曰:女直进士,可依汉儿进士补省令史。夫儒者操行清洁,非礼不行。以吏出身者。自幼为吏,习其贪墨,至于为官,性不能迁改。政道兴废,实由于此。又曰:起身刀笔者,虽有才力可用,其廉介之节,终不及进士也

丁卯,帝语王淮等曰:自唐、虞而下,人君知道者少;唯汉文帝知道,专务安静,所以致富庶。自文帝之外,人君非唯不知道,亦不知学。淮等曰:道从学中来帝曰:知学者未必尽知道,但知学者亦少。淮等曰:若唐太宗末年,浸不克终,岂是知道!帝曰:人君富有天下,易得骄纵。淮等曰:若治安日久,每事留意,则是愈久愈新

  时帝临御久,事皆上决,宰执唯奉旨而行,臣下多恐惧顾望,故万里于疏末言之。
    太常丞徐谊亦谏帝曰:人主日圣,则人臣日愚,陛下谁与共功名乎?帝不能用。

金李淑妃有宠,尝从金主幸蓬莱院,陈玉器及诸玩好,款式多宣和间物。金主恻然动色,妃进曰:作者未必用,用者未必作,宣和作此以为陛下用耳。金主为之意解。妃尝与金主同辇过雕龙桥,见白石莹润,爱之,归白金主,自苏山辇至,筑岩洞于芳华阁,用工二万人,牛马七百乘,道路相望。会妃赏菊于东明园,见璧间画《宣和艮岳图》,问内侍余畹,畹曰:宣和帝运东南花石筑艮岳,致亡其国。先帝命图之以为戒。妃怒曰:宣和之亡,不缘此石,乃用童贯、梁师成故尔。妃意以讥畹,其黠辨类此。

(郭)倪性轻躁,素以诸葛亮自许。其出师也,陈景俊为随军漕,谓之曰:木牛流马,则以烦公。闻者匿笑。及屡败,自度不复振,对客泣数行,法曹彭法面讥之曰:带汁诸葛亮也。

(毕)再遇乃更造轻甲,长不过膝,披不过肘,兜鍪亦杀重为轻,马甲以皮,车牌易以木,而设转轴其下,使一人之力可推可擎,军中甚以为便。
  金人常以水柜取胜,再遇夜缚藁人数千,衣以甲胄,持旗帜戈矛,俨立成行,昧爽,鸣鼓;金人惊视,亟放水柜。后知其非,意甚沮。乃出攻之,金人大败。
  又尝引金人与战,且前且却,至于数四,视日已晚,乃以香料煮豆布地,复前搏战,佯败走。金人乘胜追逐,马饥,闻豆香,皆就食,鞭之不前;反攻之,金人死者不可胜计。
  又尝与金人对垒,度金兵至者日众,难与争锋,一夕拔营去,留旗帜于营,缚羊,置前足于鼓上,击鼓有声;金人不觉为空营,相持数日,及觉,欲追之,则已远矣。
  时诸将用兵皆败,惟再遇数有功。诏以为镇江都统,权山东、京东招抚司公事。

(理宗宝庆三年)夏立国二百馀年,抗横宋、辽、金三国,偭乡无常,视三国之强弱以为异同,至是乃亡

六月,以枢密院编修镇江丁大全为右司谏。大全面蓝色,为戚里婢婿,夤缘阎妃及内侍卢允升、董宋臣,得宠于帝,由萧山尉累拜是职。时正言陈大方、侍御史胡大昌与大全同除,皆缄默不言。人于其名大旁加点目为三不吠犬

天祥性豪华,平生自奉甚厚,声伎满前,至是痛自抑损,尽以家资为军费。每与宾客、僚佐语及时事,辄抚几曰: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,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。闻者为之感动。

右丞相章鉴为御史王应麟所劾,削官,放归田里,太皇太后命仍与祠禄。鉴居相位,号宽厚与人多许可,时目为满朝欢

庚寅,元兵既迫,临安戒严,同知枢密院曾渊子、左司谏潘文卿、右正言季可、两浙转运副使许自、浙东安抚使王霖龙、侍从陈坚、何梦桂、曾希贤等数十人皆遁,朝中为之萧然。签书枢密院事文及翁,同签书枢密院事倪普,讽台谏劾己,章未上,亟出关遁。太皇太后闻之,诏榜朝堂曰:我朝三百馀年,待士大夫以礼。吾与嗣君遭家多难,尔大小臣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,内而庶僚畔官离次,外而守令委印弃城,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,二三执政又不能倡率群工,方且表里合谋,接踵宵遁。平日读圣贤书,自许谓何!乃于此时作此举措,生何面目对人,死亦何以见先帝!天命未改,国法尚存,其在朝文武,并转二资,其负国弃予者,御史台觉察以闻。然不能禁也。(官家不负宋文人,文人有负赵官家)

帝召宋降将问曰:汝等何降之易耶?对曰:贾似道专国,每优礼文士而轻武臣,臣等久积不平,故望风送款帝遣董文忠语之曰:似道实轻汝曹,特似道一人之过,汝主何负焉!正如汝言,则似道轻汝也固宜

先是,帝命江西行省蒙古岱召谢枋得,执手相勉劳。枋得曰:上有尧、舜,下有巢、由。枋得姓名不祥,不敢赴召。蒙古岱义之,不强也。既而福建行省管如德,将旨如江南求人材,尚书留梦炎以枋得荐,枋得遗书梦炎曰:江南人材,未有如今日之可耻。《春秋》以下之人物,本不足道,今求一瑕吕饴甥、程婴、杵臼厮养卒,不可得也。纣之亡也,以八百国之精兵,不敢抗二子之正论,武王、太公凛凛无所容,急以灭兴断绝谢天下,殷之后遂与周并立。使三监、淮夷不叛,武庚必不死,殷命必不黜。夫女真之待二帝亦惨矣,而我宋今年遣使祈请,明年遣使问安。王伦一市井无赖狎邪小人,谓梓宫可还,太后可归,终则二事皆符其言。今一王伦且无之,则江南无人材可见也。吾年六十馀矣,所欠一死耳,岂复有他志哉!终不行。(赵官家自诩恩养文人士大夫,谁知事至临头更无一个是男儿

监察御史张养浩上时政书。其略曰:自古国家之难,多伏于治平无事之日。为人臣者欲及未然而言,则恐无实迹,人主忽焉而莫之信;欲俟已然而言,又恐事成不救,贻人主无可奈何之忧。世徒知听言者难,而不知进言者之为尤难也

  后亦多畜高丽美人,大臣有权者,辄以此遗之,京师达官贵人,必得高丽女然后为名家。自至正以来,宫中给事使令,大半高丽女,以故四方衣服、靴帽、器物,皆仿高丽,举世若狂。(韩流渊源有自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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