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床笏
卸甲
(小生上)
【点绛唇】醉里乾坤,金门宫隐。(外上)忠心悃。补衮何能,怎敢尸高品?
(小生)请了。今日新帝回銮,再安唐祚,特敕郭子仪归朝进爵。中书令召百官远迎长乐驿中,帝御望春楼以待。又奉旨着他戎服面君,圣上亲为解甲;也是旷古希奇的事呢。(外)学士公,今日为何不醉?(小生)遇此隆恩,恐乖盛典,不敢飮耳。(外)少顷,圣上自有醇醪之赐也。呀!香烟缭绕,乐奏钧天,圣上出宫也。(净,付扮太监引末上)
【前腔】电走星奔,金瓯亏损。天心愍,扫荡烟尘。报德难抒悃。
百战身经铁甲穿,唐家再造靖风烟。今朝特拜中书令,亲解征袍醉御筵。寡人大唐天子。因父王避兵西蜀,幸诸臣推戴,卽位灵武,改元至德。又赖上苍福庇,更叨列祖宗辉,众文武之匡勷,郭元帅之英武,方得逆贼纎芥不留,复我盛唐景象。今日特敕郭子仪回朝,拜为中书令,封汾阳王。内侍。(净,付)有。(末)传旨众官:俱在楼下分班,只宣相国龚敬,学士李白上楼陪侍。(净,付)领旨。(传介)(外,小生)领旨。臣龚敬,李白见驾。愿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(末)平身。卽宣郭先生朝见。(净,付)领旨。(传介)(生戎装上)
【北一枝花】念微臣,草莽一小臣,何幸逢尧舜?几年间,鞍马西风冷,又谁知一朝儿台阙五云新?你看这甲胄随身竟公然敢去把明君觐。难道是雄飞在禁庭?又不能舞蹈与趋迎。只好拜君王,鉴小臣一点忠悃。
臣郭子仪甲胄在身,不能全礼,恕臣万死。(末)先生久勤王事,鞍马辛劳,正该今日投戈讲礼,为何反穿甲胄?只因寡人梦寐之间,常念先生亲历行间之景况;望先生手舞足蹈,一一奏朕知之,使朕心中一畅。(生)虽承圣恩,但恐侮慢圣前,有失臣体。(末)自朕所命,于卿何罪?(生)陛下在上,那逆贼呵!
【牧羊关】他与邻境成吴越,迅如雷,急如焚。那其间战和守三字难论。幸得个忠义士节度孤臣,他乏军需甘身殒,直杀得血腥射斗光遮日,最堪怜,箭满长空气作云!〔小臣呵,〕匹马争先单刀奋。这的是直斩楼兰报主恩。
(末)这一场首功全亏了先生。将酒来。(众应介)(末)连营接战,缚丑献俘,这许多奇功,再讲一讲。(生)
【四块玉】他,他,他扬兵犯帝京,周鼎轻相问。那里有勤王一旅疾如云?把三宫六院轰雷震。痛伤心,不忍闻。俺可也乘时兼程进,踹平了贺兰山,万马屯!
(末)内侍们取袍帽过来,朕与先生解甲更衣者。(生)
【乌夜啼】臣怎敢妄动了圣人天子?臣怎敢消受得当代明君?
(外,小生)陛下隆恩已极,郭子仪固不敢当;伏乞圣恩俯准臣等代卸甲胄罢。(末)二卿虽代,朕心终于未洽。旣是郭先生力辞,姑准二卿之请,以代朕劳。(外,小生)领旨。(生)
虽然宰辅的全君信,难叫学士把声名损。这不是荣耀孤臣,反累孤臣。是和非,桩桩件件费荆榛。
从来说大将功成,书生执笔以议其功;若今日恩礼过隆,元老解甲呵!
免不得书生执笔闲评论那其间翻矛盾。却不道蛇足多,纲目混,反被那片云掩月,一案防仁?
(末)旣是先生苦辞,内侍们代朕卸甲罢。(净,付)领旨。(与生更衣介)(末)已后军国大事,全仗先生赞化。(生)小臣呵!
【煞尾】微臣武弁千人哂;今日隆恩莫比伦。不过是剑戟戈矛常亲近,又何曾善武能文,十年来专阃?
(末)二卿同郭先生便殿赴宴,朕先发驾,卿等随驾而行。(外,小生,生)领旨。(末下,净,付仝下)(外,小生)恭喜,贺喜。(生)此皆二位推荐之力也。(外,小生)不敢请。(生)
再休将礼数谦恭。则荐举,师生还论甚卑崇品?(同下)
清·赵翼《陔余丛考·卷十七·唐时王爵之滥》
古来王爵之滥,未有如唐中叶以后之甚者。唐初如李靖、李勣、尉迟敬德、秦叔宝等战功,皆只封公,其膺王爵,惟外番君长内附,如突利封北平郡王,思摩封怀化郡王,以及群雄中有来降者,如高开道封北平郡王,罗艺封燕郡王而已。自武后欲大其族,武氏封王者二十馀人,于是王爵始贱。中宗复位,……直至天宝末,……然亦尚未滥也。自肃宗起兵灵武,其时府库空竭,专以官爵赏功,诸将出征,皆给空名告身,自开府、特进、列卿、大将军,皆听临事注授,有至异姓王者。及德宗奉天之难,危害万状,爵赏尤殷。……是时王爵几遍天下,稍有宣力,无不王者矣。……《通鉴》谓是时军中但以职任相统摄,不得计爵之高下,至有僮仆衣金紫、称大官而执贱役如故者。今按郭子仪麾下宿将数十,皆王侯贵重,子仪颐指若部曲,家人亦以仆隶视之。李光弼为元帅时,仆固怀恩已封大宁郡王,河阳之战稍退缩,光弼即令斩首,怀恩惧,遂致死于敌。而张巡守雍州,不过一真源令,其下大将六人,官皆开府特进。可见是时爵命虽荣,人皆不以为贵,即身受者亦不以为荣,故大将军告身才易一醉。爵赏驭人之柄,于是乎穷。此亦可以观世变也!
笏圆
后晋·刘昫《旧唐书·崔义玄传》
开元中,神庆子琳等,皆至大官,每岁时家宴,组佩辉映,以一榻置笏,重叠于其上。
(净上)风俗今何厚?君王在穆清。行看采花曲,尽是贺升平。自家汾王府中堂候官便是。今乃王爷六旬寿诞,又値孙子新中状元,颁赐谕旨一道,汾阳王年迈不能迎送,一应公侯卿相文武官员,俱令子壻各位小老爷接待,着我承应前殿。只得在此伺候。(生上)
【引】望重三台,名扬万古,伊周颇牧兼称。(老旦上)喜儿孙瓜迭,簪笏盈盈。
(生)昨夜风开露井桃,未央宫殿月儿高。(老旦)平阳歌舞新承宠,帘外春寒赐锦袍。
唐·王昌龄《春宫怨》
昨夜风开露井桃,未央前殿月轮高。
平阳歌舞新承宠,帘外春寒赐锦袍。
(生)夫人,下官已登六十之龄,未返山中之驾,意欲上表辞官,求仙访道,夫人之意何如?(老旦)时清隐退,最属知机;倚赖方深,恐难圣允。今日且庆寿诞,余事另行斟酌。(生)今早圣上知我诞辰,令我早归府第。诸子尙在便殿侍读经筵。皇后太子钦赐龙章凤篆,庆寿诗文,着龚亲家李学士在于内庭监订诗文更恐拜贺人多,劳于接见,又颁上谕,一应公卿文武,令诸子接见。皇上体贴人情,可谓至矣。(老旦)虽是圣上隆恩,亦系上天福荫,祖宗积德深长,你我受此全福,当先拜谢天地,后拜祖先,然后恭谢皇恩,合家称庆。(生)言之有理。(仝拜介)
【尾犯序】国正万方盈,雨顺风调,四海安宁。只是我年老无能,恐徒尸位幸。〔上苍,上苍,〕我思,思省,多感你谬加福荫。〔祖宗吓祖宗,〕多感你泽长源正。
(老旦)相公请上,妾身拜寿。(生)夫人请上,老夫也有一拜。(合)
我和你夫妻谐老,兰玉灿盈盈。
(净上)禀王爷,夫人,公主娘娘同七位夫人,八位姑娘,齐集后殿,请王爷,夫人进去拜寿。(生)夫人,你去拜覆公主,幷对儿媳们说:恐有圣旨到来不便,少刻见礼罢。(老旦)老身去说便了。分付姣儿女,回辞众玉人。(下)(净)禀王爷,各位老爷朝罢回来了。(生)知道了。(外,末,小生,付,丑,旦,老上,合)
【其二】盈廷剑佩玉鸣珂,朝罢归来,班彩相映。
爹爹请坐,孩儿们拜寿。(生)罢了。(合)
喜得福寿康宁,安享遐龄。
(净)禀王爷,状元爷回府了。(贴上)
祥荫,赖敎养,成全孩稚;蒙圣眷,把状头错订。
祖公公请上,孙儿拜寿。(合)
无穷喜,满门金紫,只看这笏纵横。
(净)启王爷,各位公侯公同拜寿。(生)大孩儿郭曜去酬答说我奉圣旨不好接见,另日拜谢。(外应下)(合)
【其三】南极寿星明,侯伯公卿,一齐彻政。
(净)启王爷,六部九卿部堂大僚俱来拜寿。(生)二孩儿郭晞去,你照前申谢。(末应下)(合)
六部九卿,跻跻跄跄送迎。
(净)禀王爷,科道京营将领京畿节鎭内相诸人叩贺。(生)四孩儿郭昢,五孩儿郭晤仝去,一般致谢。(付,丑应下)(众)
台诤部曹郞,京营将领,更有这内宫节鎭。
(净)启王爷,皇亲国戚驸马仪宾公同拜贺。(生)三孩儿郭嗳去。(小生应下)(净)驸马爷出来了。(众)
王孙辈,天孙枝派,一样的玉壶氷。
(净)启王爷,门下属官各将校叩头参见。(生)六孩儿郭映去。(旦应下)(众)
【前腔】将士属员臣,逐队前行,阶下称庆。
(净)启王爷,一榜新进士,都奉圣旨前来祝贺。(生)孙儿,这是你的仝年,你去罢。(贴应下)(净)状元爷出来了。(生)
一榜奇英,尽钦承明圣。
(净)启爷,八位姑爷到了。(杂扮八壻上)(合)
【前腔】恭敬也只为君王恩命,不觉的稽迟蹭蹬。
岳父在上,小壻辈因奉圣谕仝学士李老先生,中书令龚大人监订缮写庆寿诗文,所以回迟,望乞原宥。(生)龚亲家与李学士仝在何处?(八壻)诗文已完,进呈御览去了,只怕就仝鱼公公送来。小壻等拜寿。
频顿首,太衡嵩岱,日月并升恒。
(净)启王爷,这是各衙门公启;这是各部院的诗文;这是各督抚的笺牒:这是各藩鎭的批申。还有属吏禀揭及将校官衔,亲友诗札,上下礼单,多在外厢,听候王爷裁夺。(生)诸壻代我打发回书,幷申谢意。(八壻应下)(净)小的叩贺王爷千秋。愿王爷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(生)生受你。明日领赏。恐有玉音,快排香案。(内)圣旨下。(生)知道了。(外,小生,丑上)
【红绣鞋】九天锡类,非轻,非轻。诗文玉振,金声,金声。汾王府第胜蓬瀛。人间乐享遐龄。看衣朱紫盈庭。
(生接介)(丑)奉圣旨:『敕赐诗文礼币,万寿衣一袭,御宴一席,特着中书令龚敬,学士李白,内监鱼朝恩陪侍。幷请老先生次早入朝,于望春楼赐宴。钦哉。』谢恩。(生三呼介)微臣屡沐圣恩,何以图报?(丑)这许多朝笏那里来的?(净)多是各位小老爷的。(丑)我想天下人家那有这许多朝笏?这也可喜。(众)令公请上,我等拜寿。(生)岂敢。老夫呵,窃得中书伴食方。(小生)朝罢回来笏满床。(丑)汾阳王,你是及时匡济经纶手。(外)风清黄阁万年香。
元·脱脱《宋史·卷三百七十四·列传第一百三十三·胡铨传》:
(绍兴))八年,宰臣秦桧决策主和,金使以"诏谕江南"为名,中外汹汹。铨抗疏言曰:“……孙近傅会桧议,遂得参知政事,天下望治有如饥渴,而近伴食中书,漫不敢可否事。桧曰虏可和,近亦曰可和;桧曰天子当拜,近亦曰当拜。臣尝至政事堂,三发问而近不答,但曰:"已令台谏、侍从议矣。"呜呼!参赞大政,徒取充位如此。有如虏骑长驱,尚能折冲御侮耶?臣窃谓秦桧、孙近亦可斩也。……”
明·郎瑛《七修类稿·事物類·卷四十四·李西涯》
阁老李东阳,……入阁年久,当武宗朝,不能谏正人,有投匿名诗云:“文章声价斗山齐,伴食中书日又西。回首湘江春水绿,鹧鸪啼罢子规啼。”末句盖以鸟语“哥哥行不得也”,不如归去。后竟因诗即归。
(众)我等吿辞了。(生)岂有此理。今日遵奉圣旨,小弟不陪他客,我们旧相知,又是新亲天赐,少不得一场大醉耳。(小生)旣如此,待龚老先生回去吿了假再来。(外)你这醉疯子,又来多讲了。(小生)若是不吿,大小夫人发怒起来,那里当得起。(外)休得取笑。(合)
【尾】今朝享尽人间庆。看笏满床头夺胜;更添御札淋漓翰墨馨。(仝下)
唐·裴垍《郭子仪传论》
汾阳事上诚荩,临下宽厚,每降城下邑,所至之处,必得士心,前后遭罹幸臣程元振、鱼朝恩谮毁百端,时方握强兵,或方临戎敌,诏命征之,未尝不即日应召,故谗谤不能行。代宗幸陕时,令以数十骑觇贼,及在泾阳,又陷于胡虏重围之中,皆以身许国,未尝以危亡易虑,亦遇天幸,竟免患难。田承嗣方跋扈魏州,傲很无礼,子仪尝遣使至,承嗣西望拜之。指其膝谓使者曰:“兹膝不屈于人若干岁矣,今为公拜。”李灵曜据汴州,公私财赋,一皆遏绝,独子仪封币经其境,莫敢留之,必持兵卫送,其为豺虎所服如此。麾下老将,若李怀光辈数十人,皆王侯重贵,子仪颐指进退,如仆隶焉。幕府之盛,近代无比,始与李光弼齐名,虽威略不逮,而宽厚得人过之。岁入官俸二十四万贯,私利不在焉。其宅在亲仁里,居其里四分之一,中通永巷,家人三千,相从出入者,不知其居。前后赐良田美器,名园甲馆,声色珍玩,堆积羡溢,不可胜纪。代宗不名,呼为大臣。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二十年,校中书令考二十有四。权倾天下而朝不忌,功盖一代而主不疑,侈穷人欲而君子不之罪。富贵寿考,繁衍安泰,哀荣终始,人道之盛,此无缺焉。唯以谗怒诬奏判官户部郎中张谭杖杀之,物议为薄。(《全唐
文》卷616,并见《旧唐书·卷一百二十·列传第七十》)
宋·欧阳修《新唐书·卷一百三十七·列传第六十二·郭子仪》
八子七婿,皆贵显朝廷。诸孙数十,不能尽识,至问安,但颔之而已。富贵寿考,哀荣终始,人臣之道无缺焉。
清·曹雪芹《汇评金玉红楼梦》(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)
(王希廉评:神前拈戏,第一本《白蛇记》,汉高祖斩蛇起事,是初封国公已往之事。第二本《满床笏》,是现在情形。第三本《南柯梦》,是后来结局。所以贾母默然,止演第二本。)
这里贾母与众人上了楼,在正面楼上归坐。凤姐等占了东楼。众丫头等在西楼,轮流伺候。贾珍一时来回:“神前拈了戏,头一本《白蛇记》。”贾母问“《白蛇记》是什么故事?”贾珍道:“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。第二本是《满床笏》。”贾母笑道:“这倒是第二本上?也罢了。神佛要这样,也只得罢了。”又问第三本,贾珍道:“第三本是《南柯梦》。”贾母听了便不言语。
清·曹雪芹《汇评金玉红楼梦》(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)
那道人笑道:“……我这歌儿,便名《好了歌》”士隐本是有宿慧的,一闻此言,心中早已彻悟。因笑道:“且住!待我将你这《好了歌》解注出来何如?”道人笑道:“你解,你解。”士隐乃说道:
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,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
蛛丝儿结满雕梁,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。
说什么脂正浓,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?
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,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。
金满箱,银满箱,展眼乞丐人皆谤。
正叹他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!训有方,保不定日后作强梁。
择膏粱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!因嫌纱帽小,致使锁枷杠;
昨怜破袄寒,今嫌紫蟒长: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,
反认他乡是故乡。甚荒唐,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!
那疯跛道人听了,拍掌笑道:“解得切,解得切!”士隐便说一声“走罢!”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,竟不回家,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。
清·孔尚任《桃花扇·续四十出·馀韵》
【离亭宴带歇拍煞】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,秦淮水榭花开早,谁知道容易冰消。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。这青苔碧瓦堆,俺曾睡风流觉,将五十年兴亡看饱。那乌衣巷不姓王,莫愁湖鬼夜哭,凤凰台栖枭鸟。残山梦最真,旧境丢难掉,不信这舆图换稿。诌一套哀江南,放悲声唱到老。
“富不过三代”,贵亦不足恃。郭子仪的孙女“七朝五尊”的懿安皇后,结局就不妙了。虽《旧唐书·卷五十二·列传第二·
后妃下》记:“后历位七朝,五居太母之尊,人君行子孙之礼,福寿隆贵,四十余年,虽汉之马、邓,无以加焉。识者以为汾阳社稷之功未泯,复钟庆于懿安焉。”
然在《新唐书·卷七十七·列传第二·后妃下》的记载里,便有这样的文字:“宣宗立,於后,诸子也,而母郑,故侍儿,有曩怨。帝奉养礼稍薄,后郁郁不聊,与一二侍人登勤政楼,将自陨,左右共持之。帝闻不喜,是夕后暴崩。”
正史记载很微妙,事实恐怕很不妙。且不说“夕后暴崩”之阴气森森,凄风恻恻。就今日习惯说法:人想自杀,于“文革期间”是“受了迫害”;于“改革时代”则是“得了忧郁症”了。无论郭后(或称“太后”、“太皇太后”)属于上述哪种情况,总之,是太太太不幸了。
显然郭汾阳明哲保身的高深技巧,既不能遗传后人,也很难为他人学习。然考之历代文臣武将,郭汾阳本人确实很幸福、很荣光、也很能给后代加持、美容。
沈括《梦溪笔谈》记载:“狄青为枢密使,有狄梁公之后,持梁公画像及告身十馀通,诣青献之,以谓青之远祖。青谢之曰:‘一时遭际,安敢自比梁公?’厚有所赠而还之。比之郭崇韬哭子仪之墓,青所得多矣。”
在盛产阿Q的大众里,不标榜“先前阔”,不肯沾光前人,如狄青那样的老实小伙,原是稀罕品种。反之,郭崇韬辈往往瓜瓞绵绵,实繁有徒。故后代多有名人认郭令公为其祖,如元代郭守敬,民国郭松龄,当今郭德钢。真一些不如一些矣。
退一步说,即使如人们所羡慕的那样:高门大族长保富贵。这也不是什么好事,结局也堪忧。因为如“满床笏”的郭家一旦多了起来,且世代把持笏板,则其他人执笏掌权的机会自然就少了,渐渐就形成了社会阶层的固化。社会上下不能通达,穷人不能翻身解放,“王朝将相宁有种乎?”的思想就会如烈焰燎原,暴力革命就会不请自来。
果然,郭子仪死后不足百年,唐末农民起义便暴发了。“昔时繁盛皆埋没,举目凄凉无故物。内库烧为锦绣灰,天街踏尽公卿骨。”(韦庄《秦妇吟》)想此时郭家后人,或“命玄一线”,或“灰飞烟灭”,真成“玄孙”、“灰孙子”矣。
(“玄孙”、“灰孙”典故如下:)
《三字经》
高曾祖,父而身,身而子,子而孙,自子孙,至玄曾;乃九族,人之伦。
《红楼梦·五十四回》
凤姐儿想了一想,笑道:“一家子也是过正月半,合家赏灯吃酒,真真的热闹非常,祖婆婆、太婆婆、婆婆、媳妇、孙子媳妇、重孙子媳妇、亲孙子、侄孙子、重孙子、灰孙子、……嗳哟哟,真好热闹!”众人听他说着,已经笑了,都说:“听数贫嘴,又不知编派那一个呢。”)
在花部产生之前,雅部昆曲称雄梨园,《满床笏》的大圆满迎合了人们追求富贵的普遍心理,因而倍受关注与推崇。清中叶花部兴起后,有关郭子仪的戏,最火的是《打金枝》。而《满床笏》并没有“打金枝”的相关情节。到了现代,民主平等观念深入人心之后,《满床笏》那种赤裸裸炫富显贵,吃相太难看了。因此,如《打金枝》那样化皇权压迫为家庭矛盾,将“十恶不赦”的欺君之罪,大事化小为夫妻争吵。又变相宣扬民主,提倡地位平等、夫妻平等。平头百姓于是知道: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,也有清官难断的家务事,“天上下雨地下流,小夫妻吵架不记仇”——无论是谁千万不要干预他人家庭矛盾。这多接地气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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