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3月19日星期二

“听叫夫人,寻不出爷爷”——《烂柯山》(圈点《缀白裘》第四十六)




烂柯山 北樵

(净上)屈曲苍茫接翠微,片帆轻送远风吹。人情世事如流水,争似渔郞坐钓矶。某王安道,乃会稽人氏,平生打鱼为活。我结交两个兄弟,一个朱买臣,一个杨孝先。那朱买臣有满腹文章,争奈时乖运蹇,不能遂意,每日与杨孝先打柴为活。今日天气寒冷,我沽得一壶酒在此;他若来时,和他暖寒则个。(下)(生上)某朱买臣。(丑上)某杨孝先。(生)乃会稽山人氏。行年四十九岁,命运不通。平生结交两个弟兄:哥哥王安道,在江湖中打鱼为生;兄弟杨孝先,每日同我入山打柴。我自幼娶的一房妻子,乃是东村刘二公之女。东邻西舍,人家见他有些姿色,都称他为玉天仙。这也不在话下。俺虽然打柴为生,每日书本不离左右,其志气非同等闲也。(丑)哥哥,你几年上攻书起的?(生)兄弟,
【点绛唇】枉了俺十载攻书。
如此你也辛苦了。(生)
半生辛苦。
(丑)你待学谁来?(生)
学干禄,误赚了者也之乎。
(丑)此乃天之数也。(生)
更自道天之数。
(丑)人道你老了。(生)
【混江龙】人道我老来无用。
(丑)可惜你有满腹文章。(生)
空学成文章满腹待如何?俺本是谦谦的君子,倒做了落落之徒。几时能个治国齐家,手擎着那白象简?那一日谈天论地,身挂着紫朝服?圣人道:吾十有五而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。〔哎呀,天吓!〕空敎我有泼天才,没一搭安身处?他们都翰林院出职,刬地理,倒敎我柴市里落得个乘除。
(净上)远远望见两个兄弟来了。(生)哥哥。(净)兄弟上船来。看仔细。(生,丑)哥哥。(净)兄弟,我见今日天气寒冷,沽得一壶酒在此,与你每暖寒。(生,丑)常来搅扰,何以克当?(净)说那里话。(丑)哥哥,你看我们纔下得船来,又下这等大雪,此乃国家祥瑞也。(生)
【村里迓鼓】下着的是国家祥瑞,他与那富家,富家来相助。
(净,丑)那富家好受用哩。(生)
他向那红炉得这暖阁,炭火上把肥羊煎炙。门儿外雪飘,雪飘,耳听得风淅淅,他把那毡帘抵挡。
(净)还有快活了他的么?(生)还有一等富贵之家,当此大雪之际,他在那红炉暖阁销金帐里,飮的是羊羔美酒,伴的是美妾姣娥,歌的歌,舞的舞,好不快活受用哩!(净)好受用吓。(生)
忽喇喇,象板敲;忽喇喇,象板敲。韵悠悠,佳人每唱;笑吟吟,美酒沽。〔哥吓,〕怎知道俺渔樵们受苦?
(净)兄弟,天色已晚,你们入山打柴不得了,回去罢。(生,丑)你也捕不得鱼了。(净)不捕鱼了。(生,丑)多谢大哥,我们去了。(净)有慢。(生,丑)好说。你看大哥呵!(合)
【寄生草】他把那渔船揽,冻得我便手怎舒?头直上杨花瑞雪飘棉絮。他那里收纶罢钓寻归路,披蓑顶笠归家去。冻得我便战兢兢有口话难言。〔哥吓,〕这的是晚来江上也,那堪图画处!(同下)


烂柯山 逼休


(旦上)前世不修今受苦,嫁作村郞没奈何。我乃刘家女玉天仙是也。好笑我家爹爹没见识,将奴嫁与朱买臣为妻,每日打柴为生,那里养得我活?何日是了!吓!也罢,待他回来,与他厮闹一场,索了一纸休书,待奴另嫁一个俊俏郞君,且快活这下半世,有何不可?正是:情到不堪回首处,一齐分付与东风。(下)
(生上)好大雪吓!

【端正好】花飞,彤云叆。虚飘飘六花飞;昏惨惨,彤云叆。一霎时,粉妆成殿阁楼台。犹如那揉棉扯絮随风摆,白茫茫无边界。
【滚绣球】头直上乱纷纷雪又洒,耳边厢疎喇喇风又摆。〔这雪阿,〕阻渔翁,罢钓台;冻樵夫,怎打柴?更有那孟浩然那答儿安在?冻苏秦耸背巡街。冻得来一方市户千家闭,我只见十谒朱门九不开。提,提起来,感叹也伤怀!

说话之间,已是自家门首了。阿呀,且住。我待叫门进去,那不贤之妇见我没有柴回来,定然要与我厮闹;欲待不叫门进去,外边风雪又大,寒冷难当。也罢,只得软软叩门吓。玉天仙,刘大姐,开门,开门。(旦上)正要和他闹,他在门外叫。想是穷短命的回家来了。我正要与他寻个闹头,他到在外边叫门。待我门缝里瞧他一瞧。看呀,你看这穷短命的从早出去,这时候回来,柴梢儿也没一根,亏他还要叫门!我且开他进来,看他怎么!(生进门抖衣介)(旦)呀啐!你这穷短命的!怎么不在外边打干净了进来,都打在自己家里?你看,满地多是水了!(生)不妨,待我踹干净了。(旦)我且问你,从早出去,这时候回来,打的柴在那里?(生)这等大雪,叫我怎生入山打柴?(旦)阿呀!天那!我待不骂你,忍不住老娘的口;欲待不打你,忍不住老娘的手!(打介)(生)呀!

【倘秀才】我进门来,不分一个皂白,你将我这冻脸上左拐来右拐。

(旦)我便打了你这穷短命的便怎么!(生)

似你这好打斗的婆娘也忒利害!

(旦)穷短命的!何日是了!(生)

将咱骂起来!

(旦)你从早出去,至晚回来,打的柴在何处?(生)哪!

觑着这朔风贯顶,叫我头难举;冰结住吾的髭须,口难开。刘家女才,你与我讨把火来。

(旦)吓!你这几年上打柴积下的银子,盛箱满笼,讨的小使,买的丫环,书童,琴童,连儿,伴儿,见你打柴辛苦回来,生的旺火,荡的热酒,拿来与你暖寒!如今柴梢儿没有一根,炭儿也没有一星,还亏你开得这个牛口!(生)

【滚绣球】你终日介横不拈,竖不占。

讨把火儿没有,开口就骂人,动手就打人。(旦)你说我横不拈,竖不占。我且问你,你有什么长头罗,短头绢,大裁小剪,刺绣描龙叫我做?我也像别人家妇人十个指头打拿不开,便好说我横草不拈,竖草不占!(生)

你终日介横不拈,竖不占,谁似你千自由,百自在?

(旦)这一发好笑了!你有什么好穿的好吃的与我,到说我千自由百自在!可不气杀我也!(生)

我虽穷呵,又不曾少人家钱债。

(旦)闭了口!穷得饭也没得吃,还少人家钱债;若讨债的上门来,把你皮都剥下来!(生)剥那个的皮?(旦)剥你的皮!(生)剥你的皮!你的皮!(旦)你这光景,敢是要打我么?羞也不羞!米也没有一粒,还亏你要打人!打㖸!打㖸!(生)

我虽没有米呵,比别人家,论年间,积趱下些干柴。

(旦)天吓!你终日说那柴,终不然,叫老娘吃那柴,穿那柴,咬那柴,嚼那柴!只怕你屁股里窝出木头来!(生)

休使乖,莫乱猜。我朱买臣呵,有一日脱麻衣,换紫袍金带,官居极品随天子。

玉天仙走来哪。(旦)呀啐!呀啐!(生)

执笏当胸奏御街。方显得读书人气概!

(旦)气概不气概,老娘实实的要道出来!(生)阿呀,妻吓,你道些什么来?(旦)朱买臣,巧言不如直道,掩耳当不得狐帽。你终日打柴为生,那里养得活我?不如写一纸休书与我,待我另嫁一人,纔是个了当。(生)吓,妻阿,我和你做了二十年夫妻,就是千日歹也有一日好,亏你说出这般话来。(旦)十年的夫妻有什么好处!(生)我今年四十九岁,命运不通;来年五十,上京求取功名,倘得一官半职,博得个紫袍金带回来,你就是一位夫人了?。(旦)吓!你要做官?(生)要做官。(旦)什么官!阿是杉木官,柳木官,河里水判官,庙里泥判官?这样人做了官,除非蛇叫三声狗曳车,蚊子穿了答答靴,龟山水母卖包儿,王母娘娘推饼炙:这便是你做得官!(生)这等说起来,你的夫人也没福做了。(旦)我怎么做不得夫人?凭着我好描画,好针线,无儿女厮牵恋,能针指,善油面,我有三从四德贤,那里不去嫁个好官员?朱买臣走来,我与你对着天,频祝愿,便做鬼到黄泉,和你麻线道儿上也不相见!(生)阿哟!大姐,你不要把话儿说尽了,凡事将就些罢。(旦)你有什么贤能文,贾谊才,把什么去做官!(生)

【朝天子】我虽没有贤能文,贾谊才,又全不想赵贞女把麻裙包土筑坟台。

(旦)亏你不识羞!扯张扳李!(生)

将咱恶捩摆划,死抢白。〔阿呀!妻吓!〕全不想举案齐眉黛?

(旦)休书不写,到说什么举案齐眉!(生)我骂--(旦)你敢骂!你敢骂!(生)

【快活三】骂恁个泼赖的贱才!

骂了!骂了!(旦)吓,朱买臣!骂便由你骂,休书是要写的!(生)

恁那里索休离舌尖儿快。

(旦)天吓!那东邻西舍人家,那个不晓得我四德三从,到说我舌尖儿快?(生)

恁道是四德三从,可也少了几划!

(旦)少什么?你就说。(生)

恁那里爱富嫌贫窄。

(旦)到说我爱富嫌贫!走来,且不说穿的吃的,就是这间房子,东边飘过雪来,西边括过雨来,外边大下,里头小下,外边不下,里头还下,亏你还要说嘴!(生)阿呀,妻吓!

自古道:寒儒可也水同火碍。我是一个栋梁才,有谁来笑乖?看怎生样摆划?怎生般䦛䦟?我如今不得已,只索担柴卖。

(旦)担柴卖也得,不担柴卖也得,我只要休书!(生)我如今不写休书犹可;若写休书,犹如隔着千山万水一般,那时你要见我也不能够,我要见你也不能够了。还是忍耐些罢。(旦)我还要见你这穷短命怎么!(生)妻吓!我常是这样不得功名也罢,倘有一日功名到手,博得个紫袍金带回来,那时节不要在十字街头拦住我的马头说:『朱买臣,朱买臣,人家夫妻那有不厮闹的?我那一日没见识,与你厮闹一场,休我出来,亏你下得这般毒手!』大姐,那时节不要把这罪名儿推在我身上来,凡事忍耐些罢。(旦)你好痴吓!为了一纸休书,商量得不耐烦,计较得不耐烦。我料你又无东阁西轩,南庄北舍;河内无船,岸上无田,人头上又无钱;只有一双赤足,两个空拳,把什么去做官!朱买臣,你如今写一纸休书与我,你日后做了官,我也不来寻你;就叫化也不来见你的面了!(生)你看东邻西舍人家,那一个像我家终日吵闹?成什么体面!(旦)这穷短命只是不肯写吓!我有个道理在此。喂!东邻西舍张娘娘李娘娘听者:朱买臣打柴为生,养妻不活,终日逼我做--(生急掩住旦嘴介)阿呀!妻阿!你岂不知举案齐眉布袄荆钗的故事么?(旦)我不晓得顾三顾四,我只要休书!(生)

【脱布衫】全不想布袄荆钗,全不想布袄荆钗。活活泼泼扯巷拖街。止不过写与你休书,手摹上朗然明白。

(旦)你早是这等,何须废老娘许多力气!(生)你要休书,敎我怎么样写?(旦)阿呀!休书俱不会写,还要去做官!待老娘一发敎道你罢。只写我平日打公骂婆,骂丈夫,贪淫嫉妒:把这几样不贤之处写在上面就是了。(生)你平日没有这样事叫我怎么样写?(旦)平日虽没有这样事,这是写休书的法儿,一句也少不得。(生)吓,一句也少不得。(生)难写,难写。(旦)不写,我又喊了!(生)

《大戴礼记·本命》

妇有七去:不顺父母去,无子去,淫去,妒去,有恶疾去,多言去,窃盗去。不顺父母去,为其逆德也;无子,为其绝世也;淫,为其乱族也;妒,为其乱家也;有恶疾,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;口多言,为其离亲也;盗窃,为其反义也。

妇有三不去:有所取无所归,不去;与更三年丧,不去;前贫贱后富贵,不去。

【小梁州】〔阿呀!〕刘家女把桌儿搬抬,刘家女把桌儿搬抬。范𣏌梁与我安排,鲁义姑把文房四宝快安排。这的是玉天仙使的计策,则我这朱买臣不把你做糟糠待。

(旦)快写!(生)

卓,卓文君嫌的是相如色;梁山伯不恋着祝英台。罢!罢!罢!写与你那贱才!

(旦)这便才是。(看介)这样休书一千张也没用。(生)怎么没用?(旦)休书上手摹脚印多是没有的。(生)痴妇人!休书旣写,何况手印?(打手印介)拿去!(旦)好有志气!朱买臣,你如今写了休书,我和你一些相干没有了。请出去,各寻道路。请。(生)来天色晚了,二来外边这样大雪:叫我到那里去?容留我在此住了一晚去罢。(旦)今日写了休书,外边人那个不知,谁个不晓?若容留你在家,岂不被人笑话?请出去。(生)出去冻死了也是一条性命!(旦)冻死了倒也干净!(生)也罢,你把中门闭上,我在此坐到天明就是了。(旦)你看这穷短命的,抵死不肯出去吓!有了,安伯伯来得正好,朱买臣正在与我厮闹。(生)呀,安道哥。安道哥在那里?(旦)在那边。(生)安道哥吓。(旦关门介)(生)呀!到被他哄了。玉天仙,刘大姐,开门。(旦)朱买臣,你好痴吓!门是再也不开的了。(生)旣不開门,还了我衣食饭碗。(旦)什么衣食饭碗!(生)绳索扁挑。(旦)不还你便怎么!(生)不还我,岂不要饿死了?(旦)罢,罢,罢!老娘是软心肠的吓。朱买臣,绳索扁挑在门坎底下,接了去罢。--我如今有了这纸休书,但凭我去嫁人了。(下)
(生)阿呀!天吓!天下人受苦无如我朱买臣也!

【雁儿落】正是人贫言语低,马瘦精神细;龙居浅水池,虎落在平川地。桥坍人行者少,寺倒可也僧难住。官满被吏人欺,时衰着鬼迷。我今日里,趁不得我的心中意!〔阿吓!玉天仙吓!〕皆因是,依贤妻。有一日时来叫你纔认得。𠲔!〕有一日时来叫你纔认得!(下)



烂柯山 悔嫁

(旦上)分离易,见时难,阻鄕关。梦里相逢两泪潸,醒偷弹。终日不茶不饭,连宵不病不瘫。两道愁眉常自锁,减容颜。咳!崔氏吓崔氏!如今叫我怎麽处吓?(哭介)
【粉蝶儿】哀苦号啕,好叫俺哀苦号啕这苦也天还知道。𠲔!〕懊恨俺不识低高。生擦擦,拆散鸳鸯分凤侣也,指望换一个奢华年少。〔阿呀!天吓!〕谁想道命苦相遭,〔今日呵,〕只落得被傍人笑!
(淨拐步作山话上)区区眞悔气,白日撞子鬼!无钱讨老婆,跌折子一隻腿。我张西桥为谋娶朱买臣个老婆,娶亲个日,拉个烂柯山脚下个条独木桥上,忒个难走了,说我来绰绰桥,让我来绰绰桥,弗道是一隻脚踏捵子,谷碌碌直滚到山溪下,一隻脚笋头纔跌子出来!足足能困子两个月日,方纔爬得起来。我裡个房下,自从进子我个门,日夜啼啼哭哭,相叫也弗相叫介一声,茶汤水也弗传介一传。今日倒让我去见个礼拉哈列介。(旦哭介)(淨)大娘娘,见礼哉。(揖介)(旦)谁要你见礼!你且坐了,有话对你讲!(淨)阿呀!阿呀!我难间是钱庄货哉,推扳弗起个㖸。那说拿我得来大推大扳得起来介!(旦)
【醉春风】你可也听俺说个根苗?
(淨)好吓!有𠍽长短阔狭替我话,我好替㕶去长截短,削阔就狭咭。(旦)
奴一时魂落。
(淨)我个两日斧头纔提弗起,也有点失魂落魄介拉里。(旦)
端为俺贫窘苦难熬。
(淨)难是无𠍽难熬。镶上子个笋头,拼拢来做人家哉,有𠍽难熬?(旦)
到今日懊恼恼!
看你这般光景呵!(淨)我个光景,㕶看我弗像样,倒是个凋花匠㖸。(旦)
何苦也改絃别调?我欲待要逃回——
(淨)𠍽个?㕶要逃居去吓?悬虚拉哈哉,直头要撒垫撒垫厾来!(旦)
见俺的夫君——
(淨)想前头个老公吓?(旦)
只是羞见江东父老。
(淨)吓!㕶心浪个意思,呷得破二作三,当中抽条弄堂,一边打牆两边好看,也无𠍽截弗倒个树吓。单是外头人个嘴刁。㕶若是原去跟子朱买臣没,我张西桥就是此物哉。哙!㕶个吃门闩个,那能弗明白!吃门闩个!(旦)
【石榴花】恁无徒休把俺恁煎熬!
(淨)㕶自家拉厾寻生讨事咭。(旦)
俺一心儿不改志坚牢!
(淨)住子!㕶嫁弗嫁也要拿个曲尺得来量介量长短。㕶今日之下已经嫁子间向来哉,那说拿个推鉋也推弗动个副面孔来对我!(立起介)哙!囉个叫㕶来个!囉个叫㕶来个吓!(旦)
痛恨那泼虔婆,他絮絮叨叨,害得俺无奔无逃!
(淨)我替㕶话,㕶若是直苗条趁手转呢,也罢哉;再若是介七湾八曲,让我拿个快鎈得来,好像鎈槅子能,是介其鸪其鸪,鎈磨杀㕶个花娘厾来!(旦)
俺如今就死也何足道?免得被傍人谈笑相嘲!
(淨)无𠍽谈笑,也无𠍽相嘲。今日呢,是黄道吉日,上樑竪柱个日脚,我搭㕶两个镶嵌子蛤蜊缝勒拼拢来做人家。(旦)呀啐!
駡你那腌臢禽兽,休指望着!
(淨)我费子松矻把能个样锭头银子,到罢子弗成!到罢子弗成!(旦)
则除是西方日上海乾焦!
(淨)啐出来!西方没,那能个日上?㕶个花娘直脚拉厾嚼木扉哉!恼子我个性格,搭起子个阴驾,拿个千金索拽㕶得起来,打㕶介一顿牵鑽拳头厾来!(旦)
【鬭鹌鹑】一任你便痛打凌逼,俺只是搥胸嗳跌脚!恨只恨,命蹇时乖,又撞着寃家强盗!
(淨)㕶駡我是强盗?㕶个花娘就是强盗婆哉咭!让我来拿个五尺得来量㕶个花娘!(旦)你敢打麽?(淨)我直头量哉,𠍽到怕㕶了!(旦)打㖸!(淨)量哉!𠍽!(旦)你打!你打!(淨丢尺笑介)阿呀,我个娘吓!㕶个副尊容呢,好像白染照壁能介雪白;肉色呢,犹如楠木能介喷香。我个身体犹如蛀空松板能介,拉裡击力夹腊纔酥子下来哉!(背介)且住介,停歇要拿个横鑽得来鑽哩个眼个,那倒伤触哩起来?难间倒要赔个弗是厾个哉。阿呀,我个大娘娘吓!我是个样无料量无忖当个人,冲撞子个大娘娘哉,拉里唱喏苏气哉。停歇床上去,咬子两口没是哉,咬子两口没是哉。(旦)呀啐!(推淨介)(淨)阿呀!阿呀!我是牆摊壁倒石脚捉弗齐拉裡,拿我是介大推大扳,再跌坏子个双脚没,一发难收拾哉。(旦)
谁要你赔咱礼数好!
咳!朱买臣吓!我好恨也!
这其间挨不过冻馁飢寒,又谁知落伊圈套!
(淨)阿是眞个要淘气𠍽?(内)张司务讲价钱。
司务:
1.官名。
明代六部都设有司务。清沿袭不改,除六部外,在理藩院﹑大理院等也设有此官。掌出纳文书及衙署内部杂务。其官署名司务厅。
2.借用作对手艺工匠的尊称。
《儒林外史·第三十一回》:杜少卿大惊道:“杨司务!这是怎的?”杨裁缝道:“小的这些时在少爷家做工,今早领了工钱去。”
(淨)是哉。就来哉。臭花娘,有人拉厾叫我讲价钱,等我讲子价钱勒来。再若是介强头强脑,我就像开睛落能介开㕶个花娘厾来!眞正是臭河泥涂弗上壁个!个个臭花娘直头是囫囵木头,弗曾经剷削厾来!看个花娘弗出,乔头乔脑,倒难收拾厾!咳!废手吓!(内)张西桥!快点!(淨)来哉!来哉!个个臭花娘!(下)(旦)你看这无徒去了。且住,我当初在家的时节,那王妈妈不知劝了我多少,我只为不听他言,以致如此!如今趁这无徒不在,不免逃往王妈妈家中去暂住几时,再作区处。阿呀!崔氏吓崔氏!(走介)
【上小楼】悔只悔,心儿不好,惹人谈笑。俺一似浪打浮萍,凌逼难熬。珠泪相抛,似醉如痴没,存没济。魂飞魄落,只落得臭名儿无端自造!
好了!且喜已离了无徒家多少路了!咳!只是有何面目去儿那王妈妈吓!
【尾】想当初,不听他言好;今日个闪得俺儿没下梢。撞着这没趣的寃家!且向隣姑诉分晓!
阿呀!犹恐无徒赶来,不免快行一步罢!(急下)


痴梦


(旦上)
【引】行路错,做人差,我被旁人作话靶。

自责

我崔氏避迹到此,喜得无徒寻我不见。今日王妈妈往亲戚人家去了,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回来?不免到门首去望他一望。(生,末上)惯报升迁事,能传机密情。我们奉朱老爷之命,再寻不见他家里,不知住在何处。(生)哥吓,这边有个大娘子在那里,不免问他一声。(末)有理。大娘子借问一声:这里朱老爷家住在那里?(旦)那个什么朱老爷?(生)他名字叫朱买臣老爷。(旦)他便怎么样?(末)他如今做了官了。(旦)做了什么官?(生)就是这里会稽太守。黄罗伞下金带垂腰,白马红缨,前遮后拥,好不热闹!特差我们前来报喜,再也没处问。望大娘子指引指引。(旦)吓!就是朱买臣么?(生)正是。(旦)吓,他么,住在前面烂柯山下。(生,末)吓,住在烂柯山下。如此,多谢了。(下)(旦)哪,哪,哪烂柯山下。(呆介)吓!元来朱买臣做了官了。咳!崔氏,崔氏!你当初若没有这节事,方纔那报喜的到来,何等欢喜!何等快活!今日的夫人怕不是我做么?崔氏,崔氏!你如今悔之晚矣!他如今做了官,何等受用!我如今要去认他也不难吓。

【锁南枝】只是我形龌龊,身邋遢,衣衫蓝缕,把人吓杀。

自卑

且住,我想他也不是负心的;又道是『一夜夫妻百夜恩。』

他毕竟还想枕边情,也不说当时话。

于己已然绝望,只能寄望于对方。

〔咳!〕奴好似出园菜,到做了落地花。细寻思,叫我如何迓?

然作理性分析,又觉希望渺茫。

(内打更介)呀!又早一更时分了。我且关门进去罢。咳!崔氏,崔氏!你好命苦,你好命薄也!

【前腔】奴命薄,天折罚。〔啐!〕双眼睛只当瞎!

且住,我记得出嫁之时,我爹娘双手递我一杯酒,说道:『儿吓,儿吓,你嫁到那朱家去,千万要做一个好媳妇,与你做爹娘的争一口气。』

我记得叫一鞍将来配一马。〔今日阿,〕好似一个蒂结了两个瓜〔咳!崔氏,崔氏吓!〕我被万人嗔,又被万人骂。

(旦困介,杂扮皂役,末院子,老旦管家婆上)走吓,走吓。奉着恩官命,来寻旧夫人。开门,开门。(旦)

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渺茫的希望在梦里被放大,救命稻草遂成系足红绳。

【渔灯儿】为甚的乱敲门,忒恁唓嗻?

一连串的疑问,迷雾层层,既是梦中呓语拟声,又是连番迭出着一片虚无。

(众)开门。(旦)

为甚么还敲的心急情切?

(众)开门。(旦)

为甚么特兀的妆痴做呆?为甚么偏将茅舍扑登登敲打不绝?

(众)列位,男有男行,女有女伴,待管家婆上前去叫门。(老旦)说得有理,待我来。开门,开门。(旦)

【锦渔灯】他敲的这声音儿好像姐姐。

(老旦)夫人开门。(旦)呀!

他不住的叫夫人,寻不出爷爷。

有夫人须先有老爷。“爷爷”即是希望,“寻不出爷爷”,则是看不到希望。

(老旦)开门。(旦)

他敲的只管敎人费口舌。他敲的又何等忒决裂。
(众)
【锦上花】他那里说了说,我这里歇不歇娘行何必恁周折?你那里忒古撇,我这里特远接。毕竟开门相见便欢悦。

(旦)吓,待我开门来看。

又道那宁贴。

(旦开门,见众作呆介)阿呀!你们这些人来做什么?(众)列位逐班相见。(老旦)衙婆叩头。(旦)阿呀呀,请起,请起。(众)从人们叩头。(旦)起来,起来。(众)皂隶叩头。(旦作惊介)阿呀!你们多是什么人?(众)奉朱老爷之命,特来迎接夫人上任的。(旦)吓!你们是奉朱老爷之命差来迎接我上任的么?(众应介)(旦)阿呀!我好喜也!

【锦中帕】这的是令人喜悦。做甚么铺设?(众)奉着恩官命,特来远接。

原本不抱希望,如今自然是喜出望外。

(旦)伯伯叔叔,有劳你们。妈妈有劳你们。(众)

小人们不劳言谢。

请夫人上了凤冠。(旦)妙吓!

这凤冠似白雪,那些辨别?

(老旦)请夫人穿了霞帔。(旦)

片片金铺翠贴。(众)桩桩交还尽也。

打轿上来。(旦)且慢。(众)

绣幙香车在门外迎接。

(旦)阿呀!朱买臣吓!

越敎人着疼热。

愧惭之余,因恩生情。情绪到达最高潮,便要乐极生悲了。

(付上)杀!杀!杀个背夫逃走个臭花娘!(旦)

【锦后帕】只看他手持着斧,怕些些。

(付)杀个花娘起来!(旦)

怎不敎人袖遮遮?

(付)劈㕶个花娘两段没好!(旦)呀!

諕的砍人半截諕砍人半截

(付)身浪个星红堂堂花汤汤个,纔替我脱下来!(旦)呀,待我脱㖸。

我只得急忙脱卸。

(付)㕶说个星人也要杀!(旦)

无徒,无徒家有甚好豪杰?苦切,苦切。急将身拦遮。

(付)杀个星娘𣬿个!(旦)阿呀!住了。这些人是杀不得的吓。(付)为啥,为啥杀弗得介?(旦)你若杀了他们,是哪,哪,哪!

自有官府来捉你这癞头鳖!

一做夫人胆气粗,竟拿前夫吓后夫。有此跌宕,愈显得做夫人的渴望强烈。

(付)杀!杀!(众下)(付)㕶个臭花娘背夫逃走么?等我劈㕶一个阳笤介!(浑下)(旦)从人们,从人们那里?这无徒去了,快取凤冠,快取霞帔过来,待我穿,待我穿。呀,那里去了?呀啐!原来是一场大梦!

【尾】津津冷汗流不竭,塌伏着枕边出血。

(内打三更介)呀!原来已是三鼓了。崔氏,崔氏!你好苦也!

只有破壁残灯零碎月。

呀!你看,从人们又来了。𠲔!哈,哈,哈!(回头哭下)

省昆张继青,人称“张三梦”,《惊梦》、《寻梦》是昆旦必演的剧目,或有春兰秋菊之盛。然《痴梦》一出,唯张氏独步天下,迄今未有人企及。她演崔氏入梦,一点笑靥将虚拟的幸福凝固在脸上,憨憨的有点甜,虽是痴心妄想,却有痴迷的专注;然又心存羞愧,缺乏自信。既盼望幸福来敲门,又不敢相信梦想能成真。一旦梦醒,凄凉倍增。

泼水

(丑上)总甲年年做,轮流日日忙;若逢官府到,便是活遭殃。今日新太爷到任。伙计厾,红吓挂挂,彩子结结,新太爷卽刻就到哉㖸。
【水底鱼】引道前来,四方人站开。行的住步,坐的把身抬,坐的把身抬。(下)
(二小军,二皂隶引生骑马上)烂柯山下采樵人,谁识尘埃朱买臣?今日归来洛阳道,苏秦原是旧苏秦。下官朱买臣,蒙司徒大人引荐,除授本郡会稽太守,今日走马上任,例该宿庙行香,又早三个日期也。
【新水令】乍辞天阙出耶溪,蹴芳尘,两行仆吏。〔咳!〕铁心愚妇远,白发故人稀。今日个昼锦荣归,坐享着二千石。(下)
(旦上)好苦吓!
【步步娇】一夜流干千行泪,起倒难成寐。〔咳!〕如今懊悔迟!
我闻田舍翁多收十斛麦,尙且易一妇耶,何况他做了官是--𠲔!阿呀!
定然娶一个夫人搂在怀里。
呀!又道是糟糠之妻不下堂,贫贱之交不可忘耶。
还是他旧妻,这夫人该让我做头一位。(笑下)
(众喝,生上)唤地方。(众)地方。(丑)地方叩头。(生)什么人喧嚷?(丑)都是这些百姓,也有迎接老爷的,也有瞻仰老爷的,挨挤不上,因此喧嚷。(生)如此,不要赶,容他每觑者。(丑)是哉。喂!太老爷说,叫㕶厾不要嚷,好好例介看。(生)
【雁儿落】杂沓沓,黄童骑着竹马迎;齐济济,白叟顶着香盘跪。
众百姓,俺做你每的公祖官,须要守俺的法度。已往不究,自今后呵--(丑)阿听见,句句纔是好话㖸?听听吓!
恁若是驯良,咱子民;恁若不守法度,咱仇敌。(下)
(旦急上随看介)咦,咦,咦!我丈夫老爷果然做了官了!阿呀,有趣吓!
【沉醉东风】看他摆头踏,吆喝几回,我盼轩车,迟回半日。
吓!朱买臣,当初你卖柴的时节,只有我崔氏一人随着你,今日是--唷,唷,唷!
紧随着这些人,如同簇蚁。
吓!待我去叫他一声。有理,竟叫他一声。喂!朱买臣!朱买臣!(内喝介)(旦)阿唷!
我高声叫,又躭干系。
(丑上)走开点!走开点!(旦)长官。(丑)咦!㕶个堂客是痴个𠍽?(旦笑介)
我非装呆做痴。
(丑)看㕶直头是叫化子。(旦)
我非求衣乞食。
(丑)快点走开来吓,新太爷来哉。(旦)长官,
你若容奴一见,三张宝钞来谢你。
(丑)弗要个样买帛纸个。太爷来哉,臭花娘还弗走来!(下)(生,衆上)唤地方。(衆)吓。地方。(丑)有。地方叩头。(生)又是什麽人喧嚷?(丑)有介一个痴堂客,小人赶俚弗肯走,为此喧嚷。(生)唗!本府半月前曾有条约颁行,三日前又有吿示张挂,投文收状,自有日期,怎麽容留妇人叫喊!(丑)小人打扫得乾乾淨淨,弗知囉里横巷里鑽出来个,小人弗防备了。(生)掌嘴!(衆应打介)(丑)阿唷!阿唷!(生)
【得胜令】〔呀!〕为什麽条约不遵依?为什麽吿示偏忘记?可知道官来莫出户?要懂得马到须廻避。
(丑)太老爷!太老爷!(生)打!(衆应,打介)(打完介)(旦上)(生)放起。
竹篦惯打恁光儿腿,榔槌专敲恁花子蹄!
唤那妇人过来。(丑下)个是囉里说起!臭花娘!(旦)喂!打得好,打得好!(丑)呸!𣬿穿㕶个花娘!㕶害我打子,倒说打得好吓打得好!臭花娘!老爷拉厾叫㕶!(旦)敢是请我?(丑)正是哉,大红帖子厾请㕶。(旦)不是吓,我是一位夫人吓。(丑)风菱吓,还有带柄茨菰拉里来。(旦)唗!狗才!(丑)妇人当面。(旦)咦!丈夫老爷,丈夫老爷。(生)原来就是你这蠢妇!(丑)吓!就是俚个底老,个个清白晦气!阿唷!阿唷!(生)执事慢行。(衆应介)(旦)丈夫老爷吓!
【忒忒令】与君家生生别离,念妾身㷀㷀旦夕。
(生)我且问你,可记得打俺的手掌?(旦)
你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只。
你如今姓崔也不姓崔?(
你休记取妇人言。你今做高官,
(生)认我一认是何等样人?
驾高车,我低头跪,特来接你。(生)
【沽美酒】俺年来値数奇,俺年来値数奇;贪讨论,假呆痴,隐迹山中效采薇。你学杨花东复西,甚顚狂,逐风飞!
(旦)阿呀!丈夫老爷吓!
【好姐姐】怎知奴身就里?尝二十载黄连滋味,难道一朝荣贵便忘炊扊扅?怕难抛弃。落花有意随流水,归燕无心恋堕泥。(生)
扊扅[yǎn yí]  又作:剡移。
1.意为门闩。
北齐 颜之推 《颜氏家训·书证》:“古乐府歌《百裡奚词》曰:‘ 百裡奚 ,五羊皮。忆别时,烹伏雌,吹扊扅;今日富贵忘我为!’吹,当作炊煮之‘炊’……然则当时贫困,并以门牡木作薪炊耳。”
宋·陆游 《舍北行饭》诗:“晚来嬾复呼童子,自掩柴门上扊扅。”
2.借指曾共贫寒的妻子。
宋· 杨万裡 《又跋简斋与夫人帖》诗:“家在钱塘身在苏,扊扅消息近来无。”          
【川拨棹】恁娘行福分低,恁娘行福分低!恁做夫人做不得。恰纔好夫唱妇随,举案齐眉,受用的绣阁香闺,翠绕珠围;为什么年将四十,〔呀呸!〕羞羞搭搭荐谁行枕和席!(旦)
【园林好】思蔡泽妻曾逼离,想苏秦妻不下机:都受了凤冠霞帔。〔丈夫老爷,〕和你亲结发,怎暌违?难说道不收归?(生)
【太平令】收字儿疾忙迭起,归字儿不索重提。〔蠢妇吓蠢妇!〕曾,曾记得惨可可,双眸流泪,滴溜溜,双膝跪你?〔俺呵,〕那时节求伊阻伊,指望你心回意回。
左右。(众)有。(生)取盆水过来。(众)吓。(旦)要水何用吓?敢是叫我洗澡么?(生)蠢妇!我将覆盆之水,比你出门之妇,从我马前倾下,你若仍旧收得盆内者,我便收你回去。(众)水有了。(旦)这个何难?来。(生)呀!
要收时将水盆倾地。
(众倾水,旦捧水介)(众)启爷,收不起。(生)蠢妇!你旣抱琵琶过别舡,我今与你已无缘。难将覆水收盆内,呀呸!名臭千年万古传。打下去!(众)嘚!下去!(旦)呵呀!水吓水!今朝倾你在街心,怎奈街心不肯盛?往常把你来轻贱,今朝一滴値千金。
【清江引】堪怜奴命眞顚沛!敎奴满面羞难洗。这的是漾甜桃倒去寻苦李。
千休万休,不如死休!呀!你看闸下清清流水,倒是我葬身之处了。丈夫老爷,收了奴家回去罢。(生)打下去!(众)下去!(旦)罢,罢,罢!
倒不如丧黄泉,免得人笑耻!
(跳水下)(众)启爷,妇人投水死了。(生)这里是什么地方?(众)青山闸。(生)分付地方买棺盛殓,就埋在此处。(众)吓。(生)打导。(众喝,同下)

既有《痴梦》,结局如何,可想而知。再演《泼水》,总成画蛇添足,狗尾续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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