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3月18日星期一

“笼灯就月细端相”——《长生殿》(圈点《缀白裘》第四十)




长生殿

定情

(生扮明皇众内侍引上)
【东风第一枝】端冕中天,垂衣南面,千门日丽明光。昭容引罢朝仪,芙蓉别殿焚香。升平早奏韶光好,行乐何妨?愿此生终老温柔,白云何处仙乡?
柳暗百花明,春深五凤城;莺鸟睥睨晓,宫井辘轳声;方朔金门待,班姬玉辇迎;明朝遣方士,东海访蓬瀛。朕乃大唐开元天子李隆基是也。少就临淄之封长平韦氏之乱;仰承帝命,入纉皇图,纬武经文,敬天法祖。任人不二委姚宋于朝堂;从谏如流,列张韩于省闼。且喜塞外风清万里,民间粟贱三钱。眞个太平致治,庶几贞观之年;刑措成风,不减汉文之世更有太子玙仁孝英明,堪为主器。因此,寡人得以赡养后宫,怡情声色。昨见宫女杨玉环丰姿浓艳,性格幽闲,卜兹吉日,册为贵妃。已曾命高力士前去册封,想便引来朝见也。(丑高力士,众小太监,二旦宫女引贴坐辇上)(合)
【三换头】笙歌迭响,花迎仙仗;鸾车雉扇,红云遮障。荷君恩,怎当?喜今朝,沐雨露,近天颜,青霄直上。从此门楣也荣分戚里光;耀祖扬宗,何必生男胜女郞?
(丑)奴婢高力士见驾。奉命勅封杨氏,现在殿门,伏候圣旨。(生)宣进来。(丑)领旨。请娘娘进见。(吹打,贴进见介)臣妾杨氏见驾。愿吾王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(内侍)平身。(贴)万岁。臣妾寒门陋质,充选掖庭,叨沐圣恩,不胜惶悚。(生)妃子才艺绝伦,德容兼备,取供内职,深惬朕心。(贴)万岁。(生)传旨光禄寺排宴,敎坊司奏乐。(定席介)(众合)
【念奴娇序】寰区万里,遍征求窈窕,空令梦逐高唐。佳丽今朝天付与,端的绝世无双。欢畅,一笑回眸,百分含媚,三千粉黛总甘让。(合)惟愿取,天长地久,月满花芳。(贴)
【前腔】蒙奬,沉吟半晌,怕庸姿下体,不堪充选嫔嫱。受宠承恩,从此后,隔断人间天上。欢畅,金屋藏春,玉楼传夜,敢辞同辇近君王?(合)惟愿取,天长地久,月满花芳。
(丑)启万岁爷,月上了。(生)彻过筵席。朕与妃子玩月一回。(丑应)(生)
【古轮台】步回廊,笼灯就月细端相,名花不及娇模样。浅偎轻傍,这𩬆影衣光,逗得魂灵飞荡。今夜欢娱,锦衾罗帐。问风流,谁似李三郞?
《长生殿》原著中此曲:
【中吕过曲·古轮台】〔生〕下金堂,笼灯就月细端相,庭花不及娇模样。轻偎低傍,鬓影衣光,掩映丰姿千状。〔低笑,向旦介〕此夕欢娱,风清月朗,笑他梦雨暗高唐。〔旦〕追游宴赏,幸从今得侍君王。瑶阶小立,春生天语,香萦仙仗,玉露冷沾裳。还凝望,重重金殿宿鸳鸯
上引文所提“下金堂”一曲,即本出中【古轮台】。对照原著,《缀白裘》本曲词多有改删。或为适应舞台演出需要。南京大学吴新雷教授《关于〈长生殿〉全本工尺谱的印行本》一文中指出:“清代《长生殿》全本工尺谱印行于世的有两种,第一种是乾隆五十四年(1789)文人冯起凤订定的《吟香堂长生殿曲谱》,只录曲文,不载科白,是专供清唱用的清宫谱;第二种是晚清全福班艺人殷溎深传承的《长生殿曲谱》,曲白俱全,是民间艺人结合舞台实际适应登场演唱的戏宫谱。经过两相比较,可以看出殷传本是昆班的台本,在曲调的旋律上是有变化发展的,而且对《长生殿》原著冗长的套曲进行了删节调整,目的是为了适合登台演出。”文中还以《定情》、《哭像》和《弹词》三处为例,说明艺人适当的改革措施,艺人经过长期舞台实践的二度创作,是值得称许的。

卞毓麟《抄写与偷听》
“我特别喜欢中文系吴新雷老师的讲座。那时吴老师还很年轻,一副斯文相。他讲宋词、元曲,或携笛或持箫,连说带奏,情趣十足。他教唱姜夔的《疏影》、《暗香》,令来自全校各系的学子流连忘返;他连讲解带比划,把《长生殿》中的‘下金堂,笼灯就月细端详,庭花不及娇模样……’演绎得惟妙惟肖。”
传旨排驾西宫去。(众应,各执灯引介)(合)
红遮翠障,锦云中,一对鸾凰。琼花玉树,春江夜月,声声齐唱。风暖御炉香,温柔傍,沉沉扶醉入兰房。
【尾声】花摇烛,月映窗,把良夜欢娱细讲。愿闰今宵玉漏长。
(丑)启万岁爷,已到西宫了。(生)宫人们回避。(众)领旨。(下)(生)青鸾飞入合欢宫。(贴)彩风衔花紫禁中。(生)共看今夜千门里。(贴)银海星槎一道通。(生)妃子,今夜之欢,不可无物为记。朕带有金钗钿盒,赠与妃子定情。
【棉搭絮】这金钗钿盒百宝翠花攒,我出入怀中,珍重奇擎有万般。〔今夜呵,〕与你助云盘,斜插双鸾。早晚深藏锦袖,密裹香纨。愿似他并翅交飞,百岁同心结合欢。
【前腔】谢金钗钿盒凤翥与龙蟠,只恐寒姿消不得天家雨露团。细偷观,心内暗添欢。爱杀这双头旖旎,两扇团圞。惟愿取,情似金坚,钗不单分盒永完。
宫漏沉沉夜欲分,玉龙深处宝香熏。(生)愿为彩凤双飞翼。(合)共入巫山一片云。(同下)
清人吴舒凫评:明皇英主也,非汉成昏庸之比。只因行乐一念,便自愿终老温柔,酿成天宝之祸,末路犹不若汉成。升平数语,足为宴安之戒。


酒楼(疑谶)

(生将巾佩剑上)壮怀磊落有谁知?一剑防身且自随。整顿乾坤济时世,这回方表是男儿自家姓郭,名子仪,本贯华州郑县人氏。学成韬略,满腹经纶,要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,干几桩定国安邦的事业。今以武举出身,到京谒选,不想杨国忠窃弄威权,安禄山滥膺宠眷,把一个朝纲看看弄得不成模样了。俺郭子仪未得一官半职,不知何日纔得替朝廷出力也!
【集贤宾】论男儿壮怀须自吐,肯空向那𣏌天呼?笑他每似堂间处燕,有谁能屋上瞻乌?不提防柙虎樊熊,任纵横社鼠城狐。几回价听鸡鸣,起身独夜舞。想古来多少乘除,显得个勋名垂宇宙,不争的便姓字老樵渔。
旅邸无聊,不免向大街上闲步一回者。(走介)
【逍遥乐】向天街徐步,暂遣牢骚,聊宽逆旅。俺则见来往纷如,闹昏昏似醉汉难扶,那里有独醒行吟楚大夫?俺待要觅个同心伴侣,怅钓鱼人去,射虎人遥,屠狗人无!
【上京马】遥望见绿杨斜靠画楼隅,滴溜溜一片青帘风外舞。怎得个燕市人来共沽?
迤逦行来;已是长安市了。你看有个大酒楼在此,不免沽飮一壶,消遣则个店家有麽?(丑上)来哉,来哉。我家酒舖十分高,立誓无赊挂酒标,只要有钱凭你吃,无钱滴水也难消。客人阿是吃酒个𠍽?(生)正是。可有好酒?(丑)有,有,有,请楼上坐,我去拿来。(生上楼介)好一座酒楼也!
敞轩牕,日朗风疎,四週遭粉壁上都画着醉仙图。
(丑拿酒上)客人,酒拉里,阿要𠍽个过酒菜?(生)不用。有酒再去取来。(丑)噢哉,看俚弗出,倒会吃寡酒个。(内)小二哥,快拿酒来。(丑)来哉,来哉(下)(生吃酒介)
【梧叶儿】俺非是爱酒的閒陶令,也不是使酒的莽灌夫,一谜价痛飮兴豪粗。撑着这醒眼儿谁偢倸?问醉鄕深可容得我?听街市恁喳呼,偏冷落高阳一酒徒
(作起看介)(老旦扮内监,淨,付,外扮官,穿吉服,杂捧金币牵羊担酒随上,遶场转下)(丑捧酒上)客人,热酒拉里。(生)放下。酒保,我且问你楼下这些官员往何处去来?(丑)客人,㕶请坐子,一面吃酒,等我一面吿诉㕶听,只因国舅杨丞相幷那韩国虢国秦国三位夫人,万岁爷各赐新第在这宣阳裡中,四家府门相连,俱照大内一般造法。这家造来要胜似那家的,那家造来又要赛过这家的,那家造得华丽,这家便拆毁了重新再造,定要与那家一样方纔住手不知糜费了几千万贯钱钞!今日完工,合朝的大小官员都备了礼物前往各家去称贺,因此打从这里过去(生惊介)吓!有这等事!(吃酒乾介)(丑)客人听得高兴厾哉,让我再去拿一壶来。(下)(生)咳!外戚宠盛,到这个地位,如何是了!
【醋葫芦】怪私家恁僭窃:竞豪奢,夸土木。一班儿公卿甘作折腰趋,争向权门如市附;〔咳!〕再没个把舆情向九重分诉。可知这朱甍碧瓦总是血膏涂!
心中一时忿懑,不觉酒涌上来。(立起介)吓!且把壁间题咏,闲看一回,少遣闷怀。(看介)『世人结交须黄金,黄金不多交不深。纵令然诺暂相许,终是悠悠行路心』呀!这诗眞个駡尽世人也!(又看介)『燕市人皆去,函关马不归;若逢山下鬼,环上繫罗衣。』呀!这诗好生奇怪也!
【麽篇】俺这里定睛儿一直看,从头的逐句读,端详这诗意,少祯符;
这是何人所作?(看介)『李遐周题』𠳨!李遐周这个名字好生耳熟。哦,是了!我闻得有个术士李遐周,能知过去未来,想必就是他了。
多则是就里难言藏谶语,猜诗谜杜家何处?早难道醉来牆上信笔乱鸦涂
舒凫评:“郭帅看诗惟作疑讶之语,并不以意见妄为猜拟,智深勇沉,正合英雄本色。”
(内作闹介)(生)酒保那里?(丑上)来哉,来哉。客人要𠍽个了?(生)楼下为何又是这般喧闹?(丑)客人,㕶靠拉楼窗上看㖸。(四杂执旗伞引淨上,遶场转下)(生)这是何人?(丑)客人,此人姓安,名禄山,万岁爷十分宠爱他,说他不尽这许多恩典,今日又封做了什麽东平郡王;方纔谢恩出朝,赐归东华门外新第,打从这里经过,为此嘿是介闹热。(生怒介)呀!这就是安禄山麽?(丑)正是哉哟。㕶阿看见俚个大肚皮了?(生)𠰻!他有何功劳,便封他为王爵?𠲔!我看这厮面有反相,乱天下者必此人也!
【金菊香】见了这野心杂种牧羊奴,他蜂目豺声,一定是奸徒!却怎生把那野狼儿引进屋,怕不将题壁诗符?更和那私门贵戚一例价逞妖狐!
(丑)呀!客人,关㕶𠍽事了,是介狗头狗得起来介?(生)
【柳叶儿】〔呀!〕不由人不冷飕飕冲冠髮竖,热烘烘气满胸脯,咭噹噹把腰间宝剑频频觑!
(丑)客人弗要动个之闲喉气哉,等我再去拿一壶来罢。(生)呀!
便敎俺倾千盏飮尽了百壶,怎能把重沉沉一个愁儿担消除!
俺不吃了,这酒钱你收了去罢。(丑)噢哉,别人来三盃和万事,个个客人倒是一气惹千愁。(下)(生作下楼行介)俺不免囘寓去罢
【浪里来】见着那一桩桩伤心的时事牾,凑着那一句句感时的诗谶伏,只怕天心人意两难摸;好敎俺费沉吟,趷𨅞地将眉对蹙,看满地斜阳欲暮,到萧条客馆,兀是意踌蹰
说话之间,已到寓所了(作进坐介)(付扮家将上)禀爷,有朝报呈上。(生看介)兵部一本,为除授官员事,奉圣旨:郭子仪授为天德军使。钦此。原来旨意已下,你可早些收拾行李,卽日上任便了。(付)是。(下)(生)俺郭子仪虽则官卑职小,便可从此报效朝廷也。
【高过随调煞】赤紧似尺水中展鬣鳞,枳棘中拂毛羽;且喜得奋云霄,有分上天衢。直待俺把乾坤重整顿,将百千秋第一等勳业图纵有那妖氛孼蛊,少不得肩担日月,隻手把大唐扶!(下)
此出角色为生,现擅演此戏者,上昆有计镇华,江苏省昆剧院 有黄小午。二人本色皆是末角(老生)。此时郭子仪尚未功成名就,乃一军卒而非元帅,身手须利落。故二人演来唱念尚可,做则缺少斩钉截铁的利落劲,功架略乏蓬勃英气。


絮阁


(丑上)巫云昨夜入阳台,玉漏迢迢晓未开。小犬隔花春吠影,此时宫禁有谁来?咱家高力士,向年奉使闽粤,选进江妃奉御,万岁爷十分宠幸。为他性爱梅花,赐号梅妃,宫中都称为梅娘娘。自从杨娘娘入侍之后,宠爱日夺,万岁爷竟将他迁置上阳宫东楼。昨日一时想起,托疾宿于翠华西阁,遣小黄门密召到来,戒饬宫人不得传与杨娘娘知道,命咱在阁前看守,不许闲人擅进。此时天色将明,恐要送梅娘娘回宫,只索在此伺候。(贴嗽介)(丑)呀,那边远远来的正是杨娘娘;清早到此,莫非知道了?现今梅娘娘还在里面,如何是好?(贴上)

明高启《题宫女图》:"女奴扶醉踏苍苔,明月西园侍宴回。小犬隔花空吠影,夜深宫禁有谁来?"
前人故事用后人典故,关公战秦琼也是戏曲常态。

【醉花阴】没来由一夜无眠,乱愁搅。未天明,潜迹来到。往尝见红日影弄花梢,软咍咍,春睡难消,犹兀自压绣衾倒。〔今日呵。〕可为甚凤枕急忙抛?只为着那筹儿撇不掉。

(丑)娘娘,奴婢高力士叩头。(贴)高力士干得好事!(丑)奴婢没有干什么事吓。(贴)我且问你,万岁爷在那里?(丑)万岁爷在这阁中。(贴)还有何人在内?(丑)没有甚人。(贴冷笑介)还来瞒我!你且开了这门,待我自进去看者。(丑)娘娘听启,万岁爷昨日呵:

【画眉序】只为政勤劳,偶尔违和,厌烦扰。

(贴)旣是圣体违和,怎么不进后宫中来?(丑)

爱这阁西闲静,可避喧嚣。

(贴)在里面做甚么?(丑)

偃龙床,静养神疲。

(贴)你在此何事?(丑)

守玉户,不容人到。

(贴)唗!你敢不容我进去么?(丑叩头介)娘娘请息怒。

只因亲奉君王命。量奴婢敢行违拗?(贴)

【喜迁莺】〔哫!〕休得把虚脾来掉,休得把虚脾来掉!嘴喳喳,弄鬼妆妖!丑)

奴婢怎敢?(贴)

焦也波焦,急的咱满心懊恼!

(丑)奴婢不敢。(贴怒介)我晓得。今日呵:

别有个人儿挂眼梢。倚着他宠势高明欺我失恩人时衰运倒。我只得自把这门敲,自把这门敲。

(丑)娘娘休得烦恼,待奴婢叫开这门就是了。杨娘娘来了,快开了这门者。(老旦,末,小太监上)万岁爷有请。(小生上)

【画眉序】何事语声高,蓦地将人梦惊觉?

(太监)启上万岁爷,杨娘娘已在阁前了。(小生)呀!

这春光漏泄,怎地开交?

(太监)启上万岁爷,这门还是开也不开?(小生)且慢,且敎梅妃在夹幙中暂躱片时者。(太监)咳,万岁爷,万岁爷:

黄金屋怎样藏姣?怕酸虀瓮霎时推倒。(生)〔内侍,〕我和衣假寐佯推睡,你轻将那兽环开了。

(太监)领旨。(下)(丑)开了门了。(贴入介)妾闻陛下圣体违和,特来问安。(小生)寡人偶然身子不快,未及进宫,何劳妃子清早到此?(贴)陛下致疾之由,妾到猜着几分了。(小生)不知妃子猜着何事来?(贴)

【出队子】多则为相思萦绕。

(小生)怎说起『相思』两字来?(贴)

为着个意中人把心病挑。

(小生)寡人意中人则妃子是耳。还有何人?(贴)妾那里当得陛下意中人来?陛下圣恙,多应想着梅精所致。何不宣他到来,以慰圣情?(小生)呀,此女久已放弃,岂有复召之理?(贴)陛下休要瞒妾了。

俏东君,了春心,偏向小梅梢。单只待,单只待,望着梅来把渴消。

(小生)寡人那有此意?(贴)

旣不沙,则问是谁把那珍珠去慰寂寥?

小生妃子休太多心。寡人昨夜呵:

【滴溜子】偶只为征疴暂图静悄。漫劳伊意里恁般度料。把人无端奚落。奈心神懒应酬,相逢话言少〔妃子,〕请,请暂返香车,容我睡饱。

(贴)呀,这御榻底下不是一只凤舄么?(小生)在那里?(贴)呀,这又是一朶翠钿。此皆妇人之物,陛下旣然独寝于此,这是那里来的?(小生)好奇怪!果然是那里来的,连寡人也不知道。(贴)陛下怎也不知?

【刮地风】〔呀,〕只这御榻森严宫禁遥,早难道有神女飞度中宵?则问这两般儿信物是何人掉?〔昨夜谁侍陛下寝来?〕可怎生般凤友鸾交,到日上三竿犹不临朝?〔外人不知呵,〕都只说殢君王是我这庸姿劣貌,那知道恋欢娱别有个雨窟云巢?

(丑)不好了!见了这翠钿凤舄,杨娘娘必不肯就去;现今梅娘娘还在阁内怎么处?......待我送他楼东去。(贴)请陛下早出视朝,妾在此候驾回宫者。(小生)寡人今日有疾,不能视朝。(贴)

虽则是蝶梦酣,鸳浪翻,春情顚倒,困迷离,精神难打熬;怎负他凤池前鹄立羣僚?

(丑上,悄向生耳语介)梅娘娘已去了,万岁爷请出朝去罢。(小生)妃子旣劝寡人出朝,此何异脱簪之姜后,警梦之齐妃?朕只索勉强出朝去。高力士在此送娘娘回宫者。摆驾。(丑)领旨。(小生)风流惹下风流苦,不是风流总不知。下)(贴)高力士,你瞒着我做得好事!只问你这翠钿凤舄是那一个的?(丑跪介)

【滴滴金】告娘娘,省可闲烦恼,且休掘树寻根来细讨。〔奴婢看万岁爷与娘娘呵,〕恁般宠幸非同小,问六宫中谁得到?〔就是这翠钿凤舄,娘娘呵,〕也只合佯妆不晓,又何必定将说破了?

不是奴婢擅敢多口,莫说贵官达宦有个大妻小妾,就是豪门富室也还有侍婢通房。

何况九重天子身,就容不得这宵?

(丑背白)这几句我也说得不错吓。(贴)起来。高力士:

【北四门子】非是咱衾裯不许他人抱,衾裯不许他人抱。量,量,量,量,如他,斗其筲。只恐他两边儿串就妆圈套,故将咱瞒得个牢。

(丑)万岁爷瞒着娘娘,也不过怕娘娘着恼,非有歹意。(贴)

他如怕我焦,则休将彼邀。却怎生劣云头只思别岫飘?将他来假做抛,暗又招。转关儿心肠难料!(哭介)

(旦上)清早起来,不见了娘娘,一定在翠阁之中,不免进去呀,娘娘

【鲍老催】为何泪抛,无言独坐神暗消?〔高公公,〕是谁触着他情性娇?

(丑)不要说起。只为了这两件东西,故此着恼。(旦)原来为此。如今那人呢?(丑)早已去了。(旦)万岁爷呢?(丑)纔出御朝。永新姐,你来得正好,可劝娘娘回宫去罢。(旦)晓得。娘娘:

你谩将眉黛颦,秋波闷,心头恼。这时候呵,晨飱未进,清清早。怎将千金玉体伤坏了?且请回宫去寻欢笑。

(太监仝小生上)媚处姣何限,情深妬亦眞。且将个中意,慰取眼前人。内侍回避。(二监下)高力士,杨娘娘呢?(丑)还在阁内。(小生)妃子为何掩面不语?(贴哭介)(小生)妃子休要烦恼。朕和你到花萼楼上看花去。(贴)

【水仙子】问,问,问,问花萼娇,怕,怕,怕,怕不似楼东花更好。有,有,有,有一枝儿曾占春光早,又,又,又,又何用绿杨牵绕?

(小生)妃子难道还不晓得寡人一点眞心么?(贴)

请,请,请,请眞心向故交,免,免,免,免人怨为妾爱情薄。

(贴跪介)妾有下情,望陛下俯听。(小生扶介)妃子有何话起来说。(贴)妾以鄙陋,备位西宫,自知无状;不能仰承圣意,谬窃宠隆,动招尤怨。若不自思引退,恐累君德鲜终,妾罪益深。今幸天眷犹存,望赐斥放,得留未了之恩,妾愿足矣。陛下乞善视他人,勿以妾为念也。

拜,拜,拜,拜辞了往日君恩漆共胶。把,把,把,把深情密意从头缴。

这钗盒原是陛下定情日所赐,今日交还陛下。

省,省,省,省自可覩旧物,泪重抛。

(小生)妃子何出此言?朕和你两人呵:

【双声子】情双好,情双好,纵百岁犹嫌少。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?总朕错,请莫恼。见了你这颦眉泪眼,越样生姣。

(小生)妃子可将这钗盒依旧收好。旣不耐烦看花,朕和你到寝宫闲话去罢。(贴)陛下诚不弃妾,妾复何言。(合)

【煞尾】领取钗盒再收好,把深情复位坚牢。俺还待爇盟香,把两下志诚心事表。(小生,贴仝下)

(丑)阿呀,永新姐,你看杨娘娘这样性子,只是如此。记得向日为了虢国夫人,险些弄出事来。方纔在阁中絮絮叨叨,讲个不了,万岁爷到依着他出朝而去。咱在傍看了到揑着一身大汗。(旦)谁想万岁爷非但不恼,见我娘娘啼啼哭哭,反加疼爱;如今又相偎相傍双双进宫去了。(丑)咳,只可怜梅娘娘受得半宵恩宠,反吃了海大惊慌。如今且把这翠钿凤舄送还他去。(旦)高公公,你看万岁爷和杨娘娘恁般恩爱,你可对梅娘娘说,敎他以后再也休想得宠承恩了。(丑)只也不消说了。正是:朝廷渐渐由妃子。(旦)从此昭阳无二人。(同下)


吳舒凫評:“一時匆迫之狀,色色绝倒。”

江盈科《雪涛小说·知足》
……益闻里闬恶少,有评风月之趣者曰:“妻不如妾,妾不如妓,妓不如偷,偷着不如偷不着。”

《絮阁》一出依唐宋传奇——曹邺《梅妃传》翻花出新,梅妃依旧面目模糊,贵妃娇嗔妒恨样样传神。


醉妃(小宴)

(丑上)玉楼天半起笙歌,风送宫嫔笑语和。月殿影开闻夜漏,水晶帘卷近秋河。咱家高力士,奉万岁爷之命,着咱在御花园中安排小宴,要与贵妃娘娘同来游赏,只得在此伺候。(杂扮二内侍,老旦,正旦,二宫女引小生,贴乘辇上)(合)
【北粉蝶儿】天淡云闲,列长空,数行新雁。御园中秋色斓斑:柳添黄,苹减绿,红莲脱瓣;一抹雕阑,喷清香,桂花初绽。
此曲抄袭白朴《梧桐雨》。旧有“天淡云闲学半年”之说,或不全为调侃之语,盖此曲全为散板,无依无靠,初学者不易把握。
(作到介)(丑)请万岁爷娘娘下辇。(小生,贴下辇)(丑同内侍暗下)(小生)妃子,朕和你散步一回者。(贴)陛下请。(小生携贴手行介)(贴)
【南泣颜回】携手向花间,暂把幽怀同散。凉生亭下,风荷映水翩翩。爱桐阴静悄,碧沉沉,并遶回廊看。恋香巢,秋燕依人;睡银塘,鸳鸯蘸眼。
丑暗上)(小生高力士。(丑)奴婢有。(小生)将酒来朕与娘娘小飮数杯。(丑)宴已排在亭上,请万岁爷娘娘上宴。(贴把盏,小生止介)妃子,你且坐了。
【北石榴花】不劳你玉纎纎高捧礼仪烦,只待借小飮对眉山。俺与你浅斟低唱互更番,三杯两盏,遣兴消闲。
妃子,你飮一杯。今日虽是小飮,倒也清雅。
回避了御厨中,回避了御厨中烹龙炰凤堆盘案;咿咿哑哑,乐声催趱。只几味脆生生,只几味脆生生蔬和果,清肴馔,雅称你仙肌玉骨美人餐。
此曲词情俱佳,音调高雅大气,深为习曲者喜爱。
妃子,朕与你清游小飮,那些梨园旧曲都不耐烦听他。记得那年在沉香亭上赏牡丹,召翰林李白草清平调三章,令李龟年度成新谱,其词甚佳;不知妃子还记得否?(贴)妾还记得。(小生)妃子可为朕歌之,待朕按板。(贴)领旨。(丑暗下)(贴唱,小生按板介)
【南泣颜回】花繁秾艳想容颜,云想衣裳光灿。新妆谁似?可怜飞燕姣懒。名花国色,笑微微,尝得君王看。向春风解释春愁,沉香亭同倚栏杆。
(小生)妙哉!李白锦心,妃子绣口:眞乃双绝也!宫娥取巨觥来,朕和妃子对飮。(老,正二旦送酒介)(小生)
【北斗鹌鹑】畅好是喜孜孜驻拍停歌,喜孜孜驻拍停歌,笑吟吟传杯送盏。
妃子干一杯。照杯介
不须他絮烦烦射覆藏钩,闹纷纷弹丝弄板。
妃子,再干一杯。(又照介)(贴)臣妾量窄,不能飮了。(小生)今日必须尽兴。宫娥每跪劝。(二旦)领旨。(跪介)娘娘请上一杯。(贴勉强飮介)(二旦连劝,贴连飮,醉介)(小生笑介)
我这里无语持觞仔细看,早只见花一朶,上腮间。
(贴作醉态介)妾眞醉矣。(下)(生)
一会价软咍咍柳亸花欹,软咍咍柳亸花欹;困腾腾,莺娇燕懒。
妃子醉了,宫娥们扶娘娘上辇回宫去者。(二旦)领旨。(二旦扶贴,贴作醉态呼介)万岁。
【南扑灯蛾】态恹恹,轻云软四肢;影蒙蒙,空花乱双眼。姣怯怯,柳腰扶难起;困沉沉,强抬姣腕。软款款,金莲倒褪;乱松松,香肩亸云鬟。美甘甘,思寻凤枕;步迟迟,倩宫人扶入绣帏间。
(二旦扶贴下)

惊变

(丑同内侍暗上)(内击鼓,小生惊问介)何处鼓声骤发?(付急上)渔阳鼙鼓动地来,惊破霓裳羽衣曲。(问介)万岁爷在那里?(丑)在御花园内。(付)军情紧急,不免径入。(进见介)陛下,不好了!安禄山起兵造反,杀过潼关,不日就到长安了!(小生大惊介)那守关将士何在?(付)哥舒翰兵败,已降贼了。(小生)呀!
【北上小楼】你道失机的哥舒翰,称兵的安禄山,赤紧的离了渔阳,陷了东京,破了潼关!諕得人胆战心惊,諕得人胆战心寒;肠慌腹热,魂飞魄散!早惊破月明花粲!
卿家有何良策可退贼兵?(付)当日臣曾再三启奏,禄山必反,陛下不听;今日果应臣言。事起仓卒,怎生抵敌?不若权时幸蜀,以待天下勤王。(小生)依卿所奏,快传旨诸王百官,卽时随驾幸蜀便了。(付)领旨。(急下)(小生)高力士快些整备兵马,传旨令右龙武将军陈元礼统领御林军士三千扈驾前行。(丑)领旨。(下)(内侍)请万岁爷回宫。(小生转行介)咳!止尔欢娱,不想忽有此变,怎生是了也!
【南扑灯蛾】稳稳的宫庭宴安,扰扰的边庭造反;冬冬的鼙鼓喧,腾腾的烽火黯。的溜扑碌臣民儿逃散。黑漫漫,乾坤覆翻。碜磕磕,社稷摧残;碜磕磕,社稷摧残。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,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!
(向内问介)宫娥们,杨娘娘可曾安寝?(老旦内)已睡熟了。(小生)不要惊他,且待明早五鼓时同行便了。(泣介)天吓!寡人不幸,遭此播迁,累他玉貌花容,驱驰道路,好不痛心也!
【南尾】在深宫兀自娇慵惯,怎样支吾蜀道难?〔妃子吓妃子!〕愁杀你玉软花柔要将途路趱!(下)

埋玉

(小生,贴骑马引老,正二旦,丑同行上)
【粉孩儿】匆匆的弃宫闱,珠泪洒。叹清清冷冷,半张銮驾,望成都直在天一涯!渐远京华,五六搭剩水残山,两三间空舍崩瓦!
(丑)来此已是马嵬驿了,请万岁爷暂驻銮驾。(小生,贴下马进坐介)(小生)寡人不道误用逆臣,致此播迁,悔之无及妃子,只是累你劳顿,如之奈何?(贴)臣妾自应随驾,焉敢辞劳?但愿早早破贼,大驾还都便好。(内喊介)杨国忠专权误国,今又交通吐蕃造反,我等快斩贼臣,以泄公愤!(杂扮四军卒提刀赶付上,绕场奔介)(众追杀付,吶喊下)(小生)高力士,外面为何喧哗?快宣陈元礼。(丑)领旨。万岁爷问何事喧哗,快宣陈元礼进见。(末上)领旨。臣陈元礼见驾。(小生)众军为何吶喊?(末)臣启陛下:杨国忠专权误国,又与吐蕃外将私通,激怒六军,臣未及奏知,众军竟将杨国忠杀了。(小生惊介)呀!有这等事?(贴背哭介)(小生沉吟介)这也罢了。传旨起驾。(末)领旨。圣上有旨,贼臣已诛,赦汝等无罪,作速起驾。(内)杨国忠虽死,贵妃尙在;不杀贵妃,誓不护驾!(末)臣启陛下:众将道国忠虽死,贵妃尙在,不肯起行。望陛下割恩正法。(小生大惊介)𠰻!国忠纵有罪恶,贵妃身在宫中,有何干涉?(贴牵小生衣介)陛下,怎生是好?(小生)妃子休慌,有朕。在此吓!将军!
【红芍药】国忠有万过千差,现如今已被刼杀。妃子在深宫自随驾,不知情有何疑讶?
(末)圣谕极明,只是军心已变,如之奈何?(小生)
卿家可速晓谕他:那狂言,没些高下!
(内又喊介)(末)陛下,
听三军恁地喧哗,敎微臣怎生弹压?
(贴哭介)阿呀!圣上吓!
【耍孩儿】事出非常难禁架。堪痛兄遭戮,奈臣妾又受波查!前生事已定,薄命应折罚。愿吾王莫为奴牵挂,只一句伤心话!
(小生)妃子休说此话。(内)不杀贵妃,誓不扈驾!(末)臣启陛下:贵妃虽则无罪,但乃是国忠之妹,在陛下左右,军心如何得安?军心安则陛下安矣。愿陛下三思。(小生)
【会河阳】无语沉吟,意乱如麻。(贴哭介)痛生生怎地舍官家?可怜一对鸳鸯打开片霎,直恁地施强霸!(内又喊介)(贴)众军逼得我心惊諕!(小生作呆想,忽抱贴哭介)贵妃,好敎我难禁架!
(众军上,遶场转作围下)(丑)万岁爷,外边军士已把驿亭围住了;若再迟延,恐有他变。怎么处?(小生)陈元礼,你快去安抚三军,朕自有道理。(末)领旨。(下)(贴)万岁吓!
【缕缕金】魂飞颤,泪交加!(小生)堂堂天子贵,不得保浑家!早难道把恩和义一齐抛下?
(贴跪介)臣妾受国深恩,杀身难报;今事势危急,望陛下赐妾自尽,以定军心。陛下得以安稳至蜀,妾虽死犹生也。
算将来无计解军哗,残生愿甘罢,残生愿甘罢!
(小生)妃子说那里话来,你若捐生,朕虽有九重之尊,四海之富,还要他则甚?(中)
宁可破国亡家,决不肯舍你也!(贴)陛下虽如此深恩,但事已如此;无路求生,若再留恋,倘玉石俱焚,妾罪益深。望陛下舍之以保宗社。(丑)娘娘旣是慷慨捐生,望万岁爷以社稷为重,勉强割恩罢。(内又喊介)(小生)罢!罢!罢!妃子旣执意如此,朕也做不得主了!高力士,只得但凭娘娘罢!(作哽噎掩面哭下)(贴朝上拜介)万岁!(作哭倒介)(丑向内介)众军听者,万岁爷已有旨赐杨娘娘自尽了。(众内呼万岁介)(丑扶贴起介)娘娘请到后边去。
【哭相思】百年离别在须臾,一代红颜为君尽!
(丑扶贴行介)这里有个佛堂在此。(贴)且住,待我礼拜佛爷。佛爷吓,念杨玉环呵!
【越恁好】罪孼深重,罪孽深重,望我佛度脱咱。
(丑拜介)愿娘娘好处生天。(贴起哭介)高力士!(丑跪哭介)娘娘有甚说话,分付奴婢。(贴)高力士,圣上春秋已高,我死之后,只有你是旧人?能体贴圣意,须要小心伏侍。更为我转奏圣上,切勿以我为念。(丑哭应介)奴婢晓得。(贴)我还有一言。(除钗出盒介)这金钗一对,钿盒一枚,是皇上定情所赐;你可将来与我殉葬,乱军之中,切不可遗失。(丑哭介)奴婢都记得。(贴)
断肠痛杀,说不尽恨如麻!
(众内吶喊)(末上立椅上喊介)嘚!杨妃旣奉旨赐死,何得迟延,𥡴留圣驾?(贴)𠲔!陈元礼吓陈元礼!我与你有甚寃仇!
你兵威不向逆寇加,向裙钗强暴加!威风忒大!
(内又喊介)(丑)不好了!军士每拥进来了!(贴)咳!罢!罢!这一颗梨树是我杨玉环结果之处了!阿呀!万岁,臣妾叩谢圣恩了!(丑哭介)(贴出白练介)
我一命儿便死在黄泉下,一灵儿只傍着黄旗下!
(缢死下)(末)杨妃已死,众军速退。(下)(丑哭介)我那娘娘吓!(小生上)六军不发无奈何,宛转蛾眉马前死。(丑)启万岁爷,杨娘娘归天了。(小生作呆不应介)(丑又启介)杨娘娘归天了。(小生)吓!归天了?呵呀!妃子吓妃子!兀的不痛杀我也!
【红绣鞋】当年貌比桃花,桃花;今朝命绝梨花,梨花!
(丑)启万岁这金钗钿盒是娘娘分付殉葬的。(小生)
这钗和盒是祸根芽!长生殿恁欢洽,马嵬驿好收煞!
高力士,仓卒之间,没有棺椁,你可将锦褥包裹,将金钗钿盒一齐埋于道北坎下,记明穴道,待朕回来时改葬便了。(丑)领旨。(下)(小生哭介)
【尾】香柔玉艳须臾化,今世今生怎见他!
(末上启)请陛下起驾。(小生顿足恨介)𠲔!便不去西川也直甚么!(虚下)
(内掌号,末,众骑马上,丑引小生骑马上行介)(合)
【朝元令】长空雾粘,旌旆寒风飐。征途路淹,队仗黄尘染。谁料君臣共尝危险?恨贼势横兴逆焰,烽火相兼,何时得把豺虎殄?回首将凤城瞻,离愁几度添!浮云数点,咫尺把长安遮掩!
(同下)
吴(舒凫)评:“哗军直杀国忠,最妙。若待元礼辗转奏请,则与逼杀贵妃犯重矣。且因此警动明皇,使后逼贵妃时,不得不从,皆是惨淡经营处。”
吴评:“贵妃品虽请死,心实恋生,只一句伤心话,是传神妙语。”
吴评:“以下层层顿跌,皆逼人涕泪。”


闻铃

(丑高力士上)请万岁爷绾定丝缰,缓缓而行。(净陈元礼随小生上)
【武陵花】万里巡行,多少凄凉途路情!看云山重迭处,似我乱愁交幷。无边落木响秋声,长空孤雁添悲哽!
寡人自离马嵬,饱尝辛苦。中路之间,已遣使臣赍捧玺册传位太子去了。行了一月,将近蜀中,且喜贼兵渐远,可以缓辔而进。只是一路鸟啼花落,水绿山青,无非助朕悲悼,如何是好!(丑)万岁爷路途劳顿,鞍马风霜,请自排遣,幸勿过伤龙体。(小生)咳!高力士,你那里知道?朕与妃子,坐则同肩,行则并体,今日万里西巡断送他这般结果,叫寡人如何撇得下也!(泪介)
提起伤心事,泪如倾。回望马嵬坡下,不觉恨塡膺!
(丑)来此已是栈道了,请万岁爷缓缓而行。(小生)
袅袅旗旌,背残日,风摇影;匹马崎岖怎暂停?只见黄砂散漫天昏暝,哀猿断肠,子规啼血,好叫人怕听!兀的不惨杀人也么哥!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!萧条恁生:峨嵋山下少人经,冷雨斜风扑面迎。
(丑)下雨了。来此已是剑阁,请万岁爷且避雨片时。(小生下马登阁介)(丑向内介)军士们,且暂驻扎,雨住再行。(内应介)(小生坐介)独自登临意转伤,蜀山蜀水恨茫茫。不知何处风吹雨,点点声声送断肠!你听那壁厢不住的声响,聒的人好不耐烦!高力士。(丑)有。(小生)是那里这般声响?(丑)待奴婢去看来。呔!万岁爷传旨,是那里这般声响?(内)是檐前铃铎和着雨声,随风而响。(丑跪奏介)启万岁爷,是檐前铃铎和着雨声,随风而响。(小生)平身。(丑)万岁。(小生)咳!这铃声好不做美也!
【前腔】淅淅零零一片悲凄心暗惊。遥听隔山隔树,战合风雨,高响低鸣。一点一滴又一声,和愁人血泪交相迸。对这伤情处,转自忆荒茔。白杨萧瑟雨纵横;此际孤魂凄冷,鬼火光寒,草间湿乱萤。只悔仓惶负了卿。我便独在人间,委实的不愿生。寄语娉婷:相将早晚伴幽冥。一恸空山寂静,铃声相应;阁道崚嶒,似我愁肠恨怎平!
(丑)雨止了,请万岁爷起驾。(小生下阁上马,净向内介)众将官就此起行。(小生)
【尾声】迢迢前路愁难罄,招魂去国两关情。〔妃子吓妃子!〕望不尽雨后云山万点青!
(仝下)

吴新雷《白朴的名剧<梧桐雨>》
《梧桐雨》也有不足之处。其缺陷是在于把政治悲剧的祸因  完全归结在杨贵妃身上,而未能揭示封建王朝的阶级本质和“安史之乱”的社会根源。白朴是以否定态度来处理杨妃形象的,他只着眼于杨妃“淫 乱”这一点,把她当成了“亡国祸根”。这就冲淡了政治悲剧中民族矛盾的寓意,陷入了“女祸亡国论”的俗套。另外,正因为对杨贵妃的形象是否定的,这就使唐玄宗这个形象难于处理,作者虽把他写成主角,但究竟是同情他还是谴责他,两种构思很难统一起来。这是题材本身存 在的矛盾,到洪昇创作《长生殿》传奇时才得到了改进。

洪昇创作《长生殿》,有白居易《长恨歌》为文学打底,传奇《太真外传》为故事轮廓,白朴《梧桐雨》为戏曲模范、音乐基础。与孔尚任白手起家创作《桃花扇》相比,左右逢源,得助多矣。然推陈出新,自铸艳辞丽句(如此出中之【武陵花】);锦上添花、卓然后来居上。其才情过人之处,固不可掩。更关键的是,洪剧着力正面描写李杨两人的爱情,摒弃了“女人祸水”的陈辞滥调。重在同情,少有谴责。如果说《梧桐雨》重点写了政治悲剧,《长生殿》则更着力于写爱情悲剧。作品内涵的丰富性和深刻性或许有所消弱,然更易于大众认同接受。

(哭像)

(缀白裘不收,然属著名折子戏,故于此存目))

吴舒凫评:“木人下泪最妙,若无此一番情感,则一块顽香叫呼不应,了无意致矣。”

缀白裘所收皆是当时舞台流行折子戏,然于名剧《长生殿》,
独缺《哭像》,于《千钟禄(千忠戮)》又缺《惨睹》(此出戏含有“家家收拾起”之“八阳”名曲)。或是采编者初不以十二集为限,后未遂初志,《哭像》、《惨睹》终成遗珠。


弹词

(生上)从颦鼓起渔阳,宫禁俄看蔓草荒。留得白头遗老在,谱将残恨说兴亡。老汉李龟年是也。昔为内苑伶工,供奉梨园,蒙圣上恩宠,良辰美景,宴赏欢游,无不入侍。更兼贵妃娘娘绝代知音,自制霓裳羽衣曲谱,亲敎永新念奴,转授与我,敎习梨园子弟;敎成奏上,龙颜大悦,与贵妃娘娘各赐纒头,不下数万。谁想禄山造反,兵入西京,圣驾仓皇西行,贵妃娘娘逼死马嵬,内监宫娥东西逃窜。我等梨园部中,也有顺势投降的,也有被兵杀害的。只有雷海青骂贼而死。眞个难得!我与贺老二人逃难来南,贺老又半路身亡,单单剩下老汉一人。盘纒多尽,糊口无资,只得抱着这个琵琶胡乱弹唱些曲儿,聊以度日。今乃二月初一日,清溪鹫峯寺中游人甚多,不免到彼一唱。咳,想起当年天上清歌,今日沿门鼓板,好不颓气人也!

南京鹫峯寺月洞门有联:净地何须扫,空门不用关。

【一枝花】不堤防余年値乱离,逼桚得歧路遭穷败。受奔波,风尘颜面黑;叹凋残,霜雪鬓须白。今日个流落天涯,只留得琵琶在。揣羞脸,上长街,又过短街。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?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。(下)

 昆曲网《“家家收拾起”》
     昆曲界早就流传一种说法,指称清代昆曲极盛时家弦户诵,普遍习唱,故而产生了“家家收拾起,户户不提防”的俗谚。“收拾起”是李玉《千忠戮·惨赌》[倾杯玉芙蓉]“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”的首三字,“不提防”是洪昇《长生殿·弹词》[一枝花]“不提防余年值乱离”的首三字。因此,人民文学出版社在1962年和1964年出版的两部《中国文学史(清代)》中,都特别引用这句俗谚来论证《惨睹》和《弹词》“在当时就传唱不息”,“在当时流传很广”。不过,两书均未注明俗谚出处,“当时”的时代概念含糊不清,究竟是指《千忠戮》出于顺治、《长生殿》出于康熙那两朝就很流行,还是指稍后的乾隆、嘉庆时期流行的呢?这颇引起学人之间的争议。有些专家认为,清初民族矛盾仍很尖锐,所以这两支名曲广为流行。但晚清士人又认为这二曲是亡国之音,是导致洪秀全革命的先兆。1997104日,《光明日报》发表了《何时“家家收拾起,户户不提防”》一文,谈到它的出处和时间地点等问题。文中指出周贻白在《中国戏剧史长编》中说它是“康熙”年间的“北京俗谚”没有提示出处,因而引人生疑。该文考证的结果是:“这俗谚的流行真不是在北京,而是在吴中。”“流行的时间在道光末,而不是康熙年。”所据是从姚华的《曲海一勺》中找到出处的。《新曲苑》本《曲海一勺》第二章《原乐》说:“清道光末,昆剧中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不提防余年值乱离两出盛行吴中,无良贱皆歌之,时有家家收拾起,处处不提防之谣。已而洪、杨入南京,果应其语。予友铜山杨迪生允升说。”姚华(1876—1930)字重光,号茫父,贵州息峰人,北京朝阳大学教授,是近代著名的戏曲理论家之一。姚华说这个俗谚是徐州籍的杨姓友人告诉他的。刘致中(《昆剧发展史》作者之一)熟读诸家笔记,他认为姚华听友人说的这段话,其实是出于清代金安清的《水窗春呓》(有中华书局1984年排印本)卷下《音通乎政》:“道光十五年(1835),倡优度曲侑觞,辄歌《惨睹》及《弹词》,即仅能歌一阕者亦然,俗语遂有家家收拾起,处处不提防之目。其音噍杀哀厉,洵非盛世之音。未几而泽患起,粤寇继之。可见声音之道,有关治忽,其中殆有天焉!”以此与姚华之言对照,其“处处”等字句及哀叹的语气完全类同,可见《曲海一勺》的记载是从《水窗春呓》中来的,只是姚华把道光十五年(1835)说成了道光末年(1850),把流传地点限定在“吴中”(苏州)了。经查考,金安清字眉生,浙江嘉善人,熟习盐漕洋务,受知于林则徐,道光年间官至湖北督粮道,工诗,有《东倭考》和《六幸翁文稿》存世。《水窗春呓》记二曲之流行是泛指各地,不是独指苏州。由于文人的偏见和迷信,他们把太平军起义归到“处处不提防”的俗谚上去是不科学的。而且二曲之流行,也不是道光十五年以后的事。王长友《朱溶诗碑》一文(《文教资料》1989年第4)提供了重要的佐证。该碑镶嵌在河南开封禹王台左侧的山墙上,诗题是《辛酉仲秋,将归金陵,承诸同好招登禹王台,极饮馔笙歌之盛,即席赋谢,兼志别怀》,这是一组七绝,共十四首,落款的年代是“嘉庆六年(1801)九月”。诗中有句云:“忽听一声长笛破,临风唱起‘不提防’。”朱溶的生平无考,从诗中得知,他游幕开封,回南京前,开封的一批文友在禹王台宴会,为他饯行,席间以《红楼梦》酒筹行令,还当场唱起了昆曲“不提防”。他们都是乾隆、嘉庆之际的文人,足见昆曲“不提防”的流行时代很早,绝对不是到了道光衰世才唱起来的。而且也不限于苏州、北京,浙江、湖北、河南各地都传唱此曲。

(小生上)花动游人眼,春伤故国心。霓裳人去后,无复有知音。小生李謩,自从在长安官墙外偷得霓裳之曲,后来在酒楼上吹出,被一个内监听得,说此乃宫禁秘谱,外人何由而得,就欲奏闻侦缉。小生卽便回京。不意就遭禄山之变,西京残破,圣驾南巡,把一个绝代佳人轻轻断送在马嵬坡下,好不可怜!只是小生当日止偷得拍序一迭,未闻全谱。如今制谱之人已归天上,西京又遭变乱,此谱竟成广陵散矣。小生凡遇歌人,卽便留心访问,并无知者。前日闻得有一老者,手抱琵琶,在街坊弹唱,人人都说弹得指法绝异寻常。今乃二月朔日清溪鹫峯寺中大会,想他必定在那里,不免前去一听,有何不可?你看那边多少人来也。(末上)胜日寻芳惜好春。(付上)且看胜会逐游人。(净扮西客,贴,旦扮妓女仝上)(净)大姐,和你及时行乐休空过。(众合)好听琵琶一曲新。(小生)列位请了。(众)请了。(小生)想列位也是去听琵琵的么?(众)正是。(小生)如此仝行。(众)请吓。(同走介)行行去去,去去行行,此间已是鹫峯寺了。那边一个圈子,四围板櫈,想必是了。我们去坐了听罢。(生上)列位请了。(众)请了,请了。(生)想列位多是来听曲的,待在下就唱起来。(众)正要请敎。(净)你快些唱,咱家听了还要去算账哩。(生弹介)

元人熊梦祥《析津志》记载:“二月二,谓之龙抬头”。在明代、清代该节日则开始盛行。
又《中华全国风俗志》记载:“二月朔日为青龙节,取灶围物,如龙蛇状,名曰引钱龙。”
宋 方岳《二月朔日食阴雨不见》:飞飞细雨湿花朝,不省阳乌影动摇。晚色漏晴山又紫,始知阴沴已潜消。

【北调货郞儿】叹不尽兴亡梦幻,弹不尽悲伤感叹。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。俺只待拨繁弦,传幽怨,翻别调,写愁烦,慢慢的把天宝当年遗事弹。

(末)这题目就有意思了。(丑扮卖槟榔上)各位相公,作成作成。(众)且慢,少停总成你。(丑)咦,个个西客是大兴行里卖皮货个。呀阿唷,望市墩浪个三姑娘也拉哩。喂,三姑娘,阿要作成我介一个青盐橄榄濇濇嘴吓?(贴)𣬿㕶阿姆毴!嚼唇嚼舌!(净看,作不懂介)(小生)老丈,你旣唱天宝遗事,把贵妃娘娘当年怎生进宫,乞细细表白者。
(生)
【二转】想当日庆皇唐,太平天下;访丽色,把娥眉选剔。有佳人生长在弘农杨氏家,深闺内端的玉无瑕。那君王一见了,便欢无那。把钿盒金钗亲纳。平白地拔做昭阳第一花。

(净)他唱些什么?咱这里不懂。(贴)唱个杨贵妃娘娘个标致哉。(净)可有我每大姐这样好么?(丑)落里及得三姑娘个脚后跟介㕶看一隻脚指頭就有三寸長厾。(貼)𣬿㕶阿姆毴!(净怒介)你这驴囚入的!讲些什么!(丑)啥介,我说三姑娘三寸金莲,是标致个意思。啥介?(末,小生)休要胡闹。那贵妃娘娘端的怎生标致?乞细细唱来。(生)

【三转】那娘娘生得来仙姿月貌,写不尽幽闲窈窕。抵多少花输双颊柳输腰。比昭君增艳丽;赛西子倍丰标;似观音飞来海岛;恍嫦娥偷离碧霄。更春情韵饶,春酣态姣春眠梦悄:端的是百样娉婷难画描!

(末)那贵妃娘娘怎生承宠?烦再慢慢歌弹一番。(生)

【四转】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。鎭日里高擎在掌。赛过那汉宫飞燕在昭阳。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,金殿上锁着鸳鸯。宵偎昼傍,直弄得那官家丢不得那半刻心儿上。守住情场,占断幽香,美甘甘,写不尽风流账。行厮坐,并一双。端的呵,欢浓爱长,博得个月夜花朝眞受享。

(小生)当日宫中有霓裳羽衣之曲,闻说出自御制,又云是贵妃娘娘所作,老丈必知其详。乞再唱来,小生洗耳恭听。(丑)喂,相公,我晓得个。个个霓裳羽衣,阿是贵妃娘娘落雨要着个件衣裳吓?(小生)非也;那霓裳羽衣是曲牌名吓。(丑)吓,个是曲牌名。相公尊姓吓?(小生)姓李。(丑)介没膀哈喇猪身狗,直头鼻涕他厾。(付)拉厾說个哆吪𠍽个吓?(丑)哪膀哈喇没,是李;猪身狗没,肚;鼻涕他没,通。说道哩个肚里直头通厾哉那。(付)弗要纒哉。听唱。(生)

【五转】当日个,那娘娘在荷亭将宫商细按,谱新声,把霓裳调翻。昼长时,亲自敎双环,舒素手,拍香檀,一字字都是朱唇皓齿间。恰便是莺与燕弄关关;恰便是鸣泉花底流溪㵎;恰便是明月下泠泠清梵;恰便是缑岭上鹤唳高寒;恰便是步虚仙佩夜珊珊。传集了梨园部,敎坊班,向翠盘中高簇拥个美貌如花杨玉环。

吴舒凫评:“全曲形容歌声,写舞只一笔,已足得文章详略之妙。”

(小生)妙哉,霓裳!令人闻知当日遗情,宛然在目矣。(末)那君王只为行乐,致使渔阳兵起,弄出这般大祸。老者,你可晓得后来之事?再唱一回者。(生)

【六转】恰正好喜孜孜霓裳歌舞,不堤防扑通通渔阳战鼓。早则见荒荒急急,纷纷乱乱,奏边书,送得个九重内,心惶惧。早则见惊惊恐恐,仓仓猝猝,挨挨拶拶,恍恍忽忽,出延秋西路。携着个姣姣滴滴贵妃仝去。又则见密密匝匝的兵,重重迭迭的卒,闹闹吵吵,轰轰烈烈,四下喧呼。生逼散恩恩爱爱,疼疼热热,帝王夫妇。霎时间,画就了一幅惨惨凄凄,绝代佳人绝命图!

(小生泪介)咳,可惜一代红颜,凶遭荼毒,眞乃千秋恨事!不知贵妃娘娘死时怎生光景?葬于何处?乞老丈再细细表白唱来。(生)

【七转】破不剌马嵬驿舍,冷冷清清在佛堂侧斜,一代红颜为君绝,千秋遗恨滴罗衫血。半行字,是薄命碑碣;一坏土,是断肠墓穴。再无人过荒凉野,莽天涯,谁吊梨花谢?可怜那抱悲怨的孤魂,只伴着呜咽咽的鹃声冷啼月。

(贴哭介)贵妃娘娘是介一番,尙然死得是介苦恼。我将来弗知那亨结果厾来!(净)不妨,有咱在此。(丑)好大头魇子!(净)这驴囚人的!在那里骂我么?(立起打介)(付劝介(丑)野蠻𣬼養個!阿是要鉋鉋𠍽?來沒哉,怕㕶个也弗算好漢!(末,付又勸介)(丑)介個野蠻毴養个!個歇沒拉厾殺野,嫖完子個幾个臭銅錢,看㕶去燒湯叫化無落場厾!(丑下)(净怒欲赶介)(末)请息怒,坐了听。(小生)上皇旣已西巡,西京兵火之后,只恐无复昔日之盛矣。(生)

【八转】自銮舆西巡蜀道,长安内,兵戈四扰。千官无复紫宸朝。把繁华顿消,把繁华顿消。六宫中,朱户挂蟏蛸;御榻傍,白日里狐狸哨。叫鸱鸮也么哥,长蓬蒿也么哥,野鹿儿乱跑。苑柳宫花一半儿凋,有谁人去扫,去扫?玳瑁雕梁燕泥儿抛,只落得月缺黄昏照。叹萧条也么哥,染腥臊也么哥,玉砌空堆马粪儿高。

吴跃农《国共上海市政府移交接管纪实》
对野战军的入城纪律教育也还没有深入进行,在上海指日可待的情况下,如果军队就这样稀里哗啦地开进大上海,肯定会出现攻进南京时战士在总统府西花园放马、将地毯垫在马屁股下接马屎这样的情况,大上海非乱套不可。(摘自《党史文苑》2005年第21期,)

天翻地覆,风雨苍黄,国破家亡这时,改天换地之际,黍离麦秀,堂燕废池,触景生情,难免感慨。然此情此景一再出现,世事轮回,天底下真无新鲜事。

(净)呸!听了半日,越唱出扫兴来了。大姐,咱和你去喝些烧刀子罢。(贴)走吓。(净,贴先下)(末,付)天色已晚,我们也去罢。些须薄敬,聊佐酒资。(生)多谢了。(付)弗成𠍽个,请收子,请收子。(仝末下)(小生)老丈,我听你这琵琶是个有传授的,不知何处学来?乞道其详。(生)

【九转】这琵琶曾供奉开元皇帝。重提起,伤心泪滴。

(小生)如此说起来,也是梨园部内人了。(生)

我也曾在梨园籍上姓名题,亲向那沉香亭花里去承値,华清宫宴上去追随。

(小生)这等说,敢是贺老么?(生)

俺不是贺家怀智。

(小生)莫不是黄旛绰么?(生)

黄旛绰仝咱皆老辈。

小生如此敢是雷海青么?(

俺虽是弄琵琶,却不姓雷。他呵,骂逆贼,久已身丧名垂。

(小生)这等,必是马仙期了?(生)

俺也不是擅场方响马仙期。那些个旧相识,多休话起。

(小生)老丈旣是梨园部内人,怎生直到这里?(生)

君不见,家亡国破兵戈沸:因此上,孤身流落在江南地。

(小生)老丈必竟是谁?(生)

恁,恁官人絮絮叨叨苦问俺为谁;则俺这老伶工名唤龟年,身姓李。

(小生)元来是李老丈。失敬了。(揖介)(生)岂敢。请问官人尊姓大名?素昧平生,何以知道老汉?(小生)小生姓李,名謩。(生)莫非吹铁笛李官人么?(小生)然也。(生)久仰大名,幸会幸会。(小生)小生性好音乐,向在西京,心艳霓裳新曲,无从闻听;那日老丈在朝元阁上演习新曲,小生从墙外窃听,已从笛中偷写其敎矣。(生)正是。记得那时说有一人在酒楼上吹出霓裳之曲,元来就是官人。隔墙闻敎,就能记出,眞神人也。(小生)只是小生当日只听得拍序一断,散序饰奏俱未得闻。久思寻访全谱,幸遇老丈,不识肯赐敎否?(生)幸遇知音,当得效劳。(小生)如此甚妙。请问老丈尊居何处?(生)穷途流落,尙乏居停。(小生)不嫌简慢,就屈到舍下暂住,何如?(生)多谢盛情。只是打扰不当。(小生)好说。(生)

【煞尾】俺好似惊乌遶树向空枝外,谁承望做旧燕新巢入画栋来?今日个知音幸遇知音在。这相逢,异哉;恁相投,快哉。我慢慢传与你一曲霓裳播千载。

(小生)老丈请。(生)请。(仝下)


清·梁廷枏《藤花亭曲话·卷三》
钱唐洪昉思升撰《长生殿》,为千百年来曲中巨擘。以绝好题目,作绝大文章,学人、才人,一齐俯首。自有此曲,毋论《惊鸿》、《彩毫》空惭形秽,即白仁甫《秋夜梧桐雨》亦不能稳占元人词坛一席矣。如《定情》、《絮阁》、《窥浴》、《密誓》数折,俱能细针密线,触绪生情,然以细意熨贴为之,犹可勉强学步;读至《弹词》第六、七、八、九转,铁拨铜琶,悲凉慷慨,字字倾珠落玉而出,虽铁石人不能为之断肠,为之下泪!笔墨之妙,其感人一至于此,真观止矣!

《长生殿》至今,百馀年来,歌场、舞榭,流播如新。每当酒阑灯灺之时,观者如至玉帝所听奏钧天法曲,在玉树、金蝉之外,不独赵秋谷之“断送功名到白头”也。然俗伶搬演,率多改节,声韵因以参差,虽有周郎,亦当掩耳而过。近日古吴冯云章起凤撰为《吟香堂曲谱》,以缥缈之音,度娟丽之语,迎头拍字,按板随腔,尤称善本。且其宫调、字音,多加考订,毫无遗漏,谓之《长生殿》第一功臣,可也。


此剧是老生的唱工名剧,明清之际,所谓“家家收拾起,户户不提防”,即分指《千忠戮·惨睹》和这出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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