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金记
起霸
（杂扮四小军引外上）
【引】曾为楚将，避仇来吴下隐藏。虎狼秦卒战尘扬；四海兴兵，干戈扰攘，咱不免成羣聚党。
（杂扮二小军引净上）
【引】过人才量，拔山力，谁人敢当？强兵百万我能降。且把那盔甲披装，精神抖擞，你看那烟尘扬荡。
王叔，恕侄儿甲胃在身，不能全礼。（外）兄子少礼。（众）众将官叩头。（外）起过一边（众）吓。（外）虎斗龙争正此时。（净）亡秦失鹿我当追。（外）从今血染征袍污。（净）王叔，恁侄儿此去，不斩秦关誓不归！（外）好好个不斩秦关誓不归！我项梁昔为楚将，今号武信君。少年无赖，奋勇杀人，避仇吴下；谁想亡秦失鹿，天下兴兵我想智谋有必战之时，英雄无用武之地；方今豪杰并起齐驱，未知鹿死谁手？俺今日带领八千子弟远渡江东，杀退秦邦，复立楚国，是我之愿也。兄子，你意下如何？（净）王叔所言有理。但恐立楚之后，人虽从楚，别有异心；不如精选利兵前去，疾战长驱，势如破竹，数节之后，迎刃而解。那时功归于楚，一统山河。（笑介）王叔岂不为快？（外）兄子所言有理。众将官。（众）有。（外）与我通行挂榜，招集义兵，不论军民匠作人等，愿充行伍者，一槩收录，刻日定秦。成功之日，另行升赏。就此起兵前去（众）得令。
【驻马听】楚业中兴，发号行师众可听。
（净）王叔带领多少人马前去？（外）兄子，
带领八千子弟，远渡江东。兵势加增，非徒剠地与攻城，暴秦苛法我当整。（合）下慰民情，那时管取功多得胜。（净）
【前腔】智勇多能，学剑学书俱未成；待学万人之敌，耿耿长驱，重目瞳形，量过贲育掌中擎力如乌获能扛鼎（合）下慰民情，那时管取功多得胜。（众合）
【前腔】吶喊齐声，击破秦师再举兵入境秋毫无犯，伐罪吊民。敌破纵横，弛张弓矢，鼓笳鸣，疾扬干羽军营整。（合）下慰民情，那时管取功多得胜。
（同转下）
清·焦循《剧说·卷
六》
《菊庄新话》云：「王载扬《书陈优事》云：『陈优者，名明智，吴郡长洲县甪直镇人也，为村优净色，独冠其部中。…….主人安席讫，请首席者选剧，则《千金记》也。净色当演项王，为千金要色，其呜咽咄吒，轰霍腾掷，即名优颇难之，于是笥者亦惴恐。而阖部之鹘者、徕者、参军者、孤旦者、弦管者、主檀板者、鸣钲鼓者，环叩陈于衣笥前曰：「君能演楚霸王否
第以实告，吾等当共吁主人翁，讽客易他剧。笥人许君赀若干，明当悉与汝，勿汝吝也。」陈乃起曰：「固常演之，勿敢自以为善。」众曰：「若是，且速汝装！」陈始胠其囊，出一帛抱肚，中实以絮，束于腹，巳大数围矣；出其鞾，下厚二寸馀，履之，躯渐高；援笔揽镜，蘸粉墨，为黑面，面转大。群优乃稍释，曰：「其画面颇勿村！」既而兜鍪绣铠，横矟以出，升氍毹，演起霸出。起霸者，项羽以八千子弟渡江故事也。陈振臂登场，龙跳虎跃，傍执旗帜者咸手足忙蹙而勿能从；耸喉高歌，声出征鼓铙角上，梁上尘土簌簌堕肴馔中。座客皆屏息，颜如灰，静观寂听，俟其出竟，乃更閧堂笑语，嗟叹以为绝技不可得。陈至厢，众方惊谢，忽以盥水去粉墨，
曰：「某止能为此出，恐败君部名，勿敢竟矣。」于是鹘者、徕者、参军者、孤旦者、弦管者、主檀板者、鸣钲鼓者共告曰：「吾等负罪深矣，明当谢过。冀君始终光此剧耳。」陈乃竟其剧。
……
撇斗
（小生上）
【出队子】秦亡鹿放，楚汉争锋谁敢当？关中先破我能强。叵耐他人不肯降？使尽心机，恼我寸肠！
吾闻爱牛者必饱其食，图大者不顾其小，自家助汉谋臣张良是也。昨日沛公在鸿门宴上，不想范增三举玉玦，欲害沛公，又令项庄拔剑起舞；幸有项伯樊哙翼蔽，得脱虎口。如今已往霸上去了。今我与樊哙将白璧一双献与项王，玉斗一双奉与亚父。来此已是辕门首了，怎不见樊先锋到来？（付上）宝刀图雪耻，白璧可酬恩。军师请了。（小生）待项王升帐献上便了。（众引净上）
【前腔】英雄楚将，子弟八千远渡江。沛公不意破咸阳。他把府库金珠都隐藏；我却留情，不较短长。
（小生，付）臣张良樊哙叩见大王，愿大王千岁，千千岁。（净）张良。（小生）有。（净）樊哙。（付）有。（净）你主人呢？（小生，付）霸上去了。（净）怎么去了？（小生）二主公不胜杯酌，又不能辞。以此遣张良樊哙将白璧一双献与大王，玉斗一双奉与亚父。（净）张良，你主人敢是怪我？（小生）怎敢怪大王？（净）樊哙，你主人敢是疑我么？（付）怎敢疑大王？（净）唗！旣不怪我，又不疑我怎么不别而行？（小生，付）
【双鸂𪄠】吿大王，须听讲。
（净）前日鸿门宴上讲明了，又讲什么？（小生，付）
宴鸿门，感激难忘。沛公量，不胜杯酌，不能谦让，使臣良和樊哙特到辕门传上。愿大王赦罪，未可听诳（净）
【前腔】听伊说，我心中悒怏。料当今，唯孤南向；不应他破关来，怎把秦婴为相？
（小生，付）大王休听细人之言。（净）什么细人？
就是你那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来流谤；因此怒发心无状。（小生，付合）
【前腔】吿大王，再听讲：宝藏中，岂乏微芒？尽恭敬，必须虚币先将达上。转雷霆，添喜色，把双环留放，免沛公待命心悬望。
（净）旣是你二人远来，我且受了。这玉斗，待亚父出来，你自奉与他。宣亚父。（众）亚父有请。（众下）（外上）
【端正好】奋鹰扬，当益壮；指挥间，开拓边疆。谁想垂成顿丧？〔我范增呵！〕空把机谋枉图甚么封侯赏
大王，范增参见。（净）亚父少礼。亚父坐了。（外）大王，桌儿上什么东西？（净）这是沛弟遣张良樊哙将白璧一双献与孤，孤已收了。玉斗一双送与你，你也收了罢休负了他的好意。（外）大王，你收了他的白璧了？（净）正是；你也收了罢。（外）臣决不敢受他的。（净）收了便怎么？（外）大王差矣；这是置虎追麋，忘大取小；你怎么收了他的白璧？（净）亚父，你怪我受了他的白璧，是欺我项羽不读诗书。我闻孔仲尼不为已甚，其交也以道，其接也以礼；他好意送来与我，受之何害？（外）大王，不是这等讲比。臣随大王五年，只望兴一旅之师以为复楚之计。臣观沛公居山东时，贪财好色，无所不为；今入关来，不取财物，不幸妇女，此其志在不小。失而不击，养虎自害；反受白璧，何昧轻重？（净）我想秦始皇并吞六国，我项羽岂无一国之能乎？你不要管，我自有三分主意。（外）前日鸿门宴上，大王三分主意那里去了？（净）鸿门宴上我只是个不计较。（外）罢了，罢了，大事去矣！
【滚绣球】俺本待要斩三关定四方。
（净）你要斩三关定四方尙早哩。（外）
扫秦灰，兴楚王。
（净）你要兴楚？惶恐，惶恐。（外）
则这五年间枉费了精神莽撞。
（净）你在此五年，淘了我五年的气。（外）
觑着那沛公的将勇兵强。他破关时，胜山东，气宇昂。我想他志宽洪，不在那弹丸儿上。
（净）你怎见得他？（外）
他为甚么不贪财，不恋着红妆？这的是能强能弱，他倒定下了千年计。
（净）住了，他能强？（外）能强。（净）能弱？（外）能弱。（净）他倒定下了千年计？（外）定下了千年计。（净）觑孤家哩？（外）
觑着你，〔呣，〕有勇无谋一旦亡。
（净）都是谎唐之言！（外）
尙兀自说俺荒唐！
（净）张良樊哙在辕门外，你自去讲。（外）子房。（小生）老亚父。（外）昨日好个『五德。』（小生）各为其主。（外）二主公在那里？（小生）霸上去了。（外）旣已讲明，请来相见何妨？（小生）果然去了。（外）此人足智多谋，我怎么去问他？且去问樊哙。樊先锋。（付）老亚父。（外）好个『臣死且不避』吓！（付）末将乱道。（外）二主公呢？（付）霸上去了。（外）果然去了？（付）果然去了。（外）眞个去了？（付）眞个去了。（外）罢了！罢了！这孺子不足与谋，有天下者必沛公矣！（净）吓！你这老贼！怎敢骂孤家？（外）老臣焉敢骂大王？（净）量你也不敢骂；若骂了孤家，就该死了！（外）
【煞】猛拚一死沟渠丧；只落得百事无成两鬓霜！立见英雄起汉邦。众叛亲离谁敢当？不笑秦亡笑楚亡。三杰英雄似虎狼，食尽兵疲类犬羊，祸到临头烧好香，大厦倾来谁主张？你把盖世英雄都沦丧，那时节瓦解氷消方悔想！
（净）天下已定，还有什么想？（外）天下已定，君王自为之。乞赐老臣骸骨，归于田亩。（净）你要去，我也不留。（外）我也不住。（净）我也不留。（外）我也不住。炼成丹药随烟散，磨就连环随地分。（撇玉斗下）（净）阿唷！可恼！可恼！（小生，付）大王请息怒。（净）那老贼终日在耳根前絮絮叨叨，叫孤家杀你家主人；我不听他，故此把玉斗倾碎而去。若来投你家主人，决不可用他。（小生）我那里用不着这样疯子。（净）兆，兆，兆！范增老贼太无仁，对面含讥骂朕身。唯有感恩幷积恨，万年千载不生尘。张良樊哙去罢。（小生，付）是。（下）（净）这老贼这等无理，可恼吓可恼！（下）
拜将
（付上）力拔奔牛敌万人，拳搥猛虎冠三军。功高未得分茅土，专主旛旗守卫人。自家内侍周昌是也。昨奉主上之命，着我打扫将台。结彩已完，怎么还不见庄舍人到来？（丑上）
【金钱花】昨蒙内旨传颁，传颁；管差军士筑坛，筑坛。敕封官诰锦阑珊，黄堂印系腰间。人人要做高官。
周内侍请了。（付）庄舍人请了。将台已完，怎么韩都尉不见到来？（生上）盖世奇才运未逢，随行偏在伍营中。也知未入飞熊兆，暂向湘潭作卧龙。（付，丑）韩都尉请了。将台已完，同去一看。（看介）好将台！韩都尉，你是有才的，大家赞赏几句。（生）请。花辏砖封白玉，台分土迸金沙。凤凰风月战须夸，不敎神仙戏马。社稷鎭风含雨，山川锁雾藏霞。云霄声断楚云遮，胜似杏坛文雅。（丑）妙吓！大将无人做，官差是我为。（付）禹门三级浪，平地一声雷。（末上）圣旨下。（外，众上）
【神仗儿】兵机将权，兵机将权，必须谙练。谁能擅专？都尉堪充武选。为向辕门奏，臣推荐。蒙圣旨，便封官；蒙圣旨，便封官。
（末）圣旨已到，跪听宣读。诏曰：『朕惟狂秦暴虐，涂炭生民，蜂起干戈，云扰寰宇。朕奉行天讨以顺人情，然而开国之秋，非将勿克。兹尔相国卿萧何荐尔臣韩信，素蕴韬略，堪膺重任，特筑高台，斋戒具礼，拜为大将军。敕总督王师，四征不亭，建功之日，另加爵赏。尔其钦哉。』谢恩。（外，生）万岁，万岁，万万岁。（生）老丞相，敢不是小生有误朝廷大事？（外）老夫呵！
【园林好】向辕门我曾谏王，封大将伊谁敢当？独举得将军才量。眞国士，果无双；眞国士，果无双。（生）
【前腔】悲歌起，人都道亡，我意欲还归故乡。感丞相追留过奬。为大将，恐难当。（众合）拜大将，正相当。
（末）请大将登坛受印。（生上坛坐介）（众）众将官叩头。（生）众将官，新营建在何处？（众）十里余外。（生）首将是谁？（众）曹参。（生）众将官与我：
【大环着】摆鸾旗拥道。
（末）圣上有旨，着相国卿萧何代朕捧毂推轮。（外）领旨。（众）
摆鸾旗拥道。
（生）众将官，军中选一员大将代替萧爷。（外）多谢元帅。（众）
鼍鼓轰敲，马队纷纭，步卒喧噪，骠骑军营四遶。送出辕门，争看紫泥封五花官诰。齐喝彩，拦街欢笑，似万丈龙门高跳。（合）声名好，爵位高；看破敌功成，羽书飞报。（生）
【合乔松】把秦灰净扫，把秦灰净扫。将勇兵骁，平齐定魏收楚赵；燕境风迷振枯槁，方显谋猷妙。功勋立，早衣绯罗紫绶官品要，山河可保。看青史丹书姓字标。（合）仰瞻天表，沉烟顿消。驰车骤马纷纭遶，争夸大将英豪；金鼓阗阗闹，凯奏升平调。（生）
【越恁好】吾王登大宝：吾王登大宝，臣子佐唐尧。文功武烈夸伊吕，灭尤巢；除凶雪耻，衔环结草。黄金在腰，锋芒白刃吾当道，安危各秉松筠操。
【尾】筑坛拜将从来少，跨海擎天思报効，赤胆忠心助汉朝。（同下）
千金记 楚歌
（小生上）沙场醉卧冷霓裳，风卷清歌音韵长。欲使山河成一统，设成奇计破天荒。我张良未遂报韩之志，先佐炎汉之基。争奈项羽有八千子弟兵，刚强凶勇，难以破敌。为此，我心生一计，将自身扮作仙翁模样，再命两个歌姬扮为仙女，又将灯鹞数只趁风放起虚空，使彼望之以为神鸟。我集了楚歌一曲，等待风清月朗之夜，向高阜去处悠扬吹唱，再令军士扮作楚军，混入楚营，一人传十，十人传百，吹散了他八千子弟，项羽不劳而灭矣。不免敎歌姬们照依行事便了。正是：计就月中擒玉兔，谋成日里捉金乌。歌姬们那里？（正旦，老旦上）桃花扇底皆相似，杨柳楼台月正明。师爷在上，歌姬每叩头。（小生）罢了。你二人穿着霓裳羽衣，随我到高阜之处悠扬吹唱，不得有违。（二旦）晓得。（小生）歌姬齐用意，吹散八千兵。（同下）（内起更介）
（付上）一自从军入战场，不知历尽几风霜？若能遂得还乡愿，办炷名香答上苍。自家乃汉王麾下一个头目便是。奉军师之命，着我混入楚营，要吹散他八千子弟兵；今夜风清月朗，正好行事。待我唤他们出来。喂！众兄弟们那里？（杂众上）来了。随他苦战争，受尽万千辛。众军都折尽，止剩八千兵。长官有何吩咐？（付）列位，我想随了楚王今日征，明日征，征下江山无我分。（众）今日杀，明日杀，杀得头皮光蹋蹋。（付）撇下父母老小在家，好不苦楚！趁今晚无事，且大家睡他娘！（众）说得有理！我们怎么样一个睡法？（付）我们井栏睡。（众）何为井栏睡？（付）你的头顶着他的屁股，他的头顶着你的屁股这叫做井栏睡。（众）如此，我们大家来睡吓。（同睡介）（内细吹打）（老旦，正旦随小生暗上）（小生）对此良宵，不免唱楚歌一曲，少遣时光。（二旦）
【骂玉郞】为念征人诚可悲：一自从军去，不能回。家中撇下爹和妈，向谁依？他终日里盼望孩儿，到寒时想衣，到寒时想衣，饥时谁进甘肥？空攅着皱眉，空攅着皱眉，只落得头颅如寄，不能彀功成早归。叹人生，谁没椿萱？叹人生，谁没椿萱？谁不相随？谁不相聚？我此身躯，念劬劳，此意须知。怎忍见北邙山凭他做鬼！（下）
（付）吓！怎么还不见起来？（众）呀！是什么响吓？（付）咦！来了。列位起来，列位起来，听是什么响？（众）𠰻！是那里响吓？（付）是在天上。（众听，望介）眞个在天上。（听介）（付）列位，你听歌中之意，分明是神仙指引，不免望空遥拜。（众）有理。
【前腔】顶礼眞仙引路迷，一字一声，万转百悲啼。从今再不着征衣。早知机，相逢处，父母妻儿，把檐墙脱离，把檐墙脱离，想从戎，命怎期？苦犹然不离，苦犹然不离。动不动，索捆双臂；动不动，箭穿两耳。想人生，谁没生涯？想人生，谁没生涯？渔竿樵斧，牧竖畊犂我此身躯自何劳！此意须知。怎忍见生巴巴他乡做鬼！
（众）说得有理吓！（下）
探营
（内起更介）（旦扮宫女随贴上）
【石榴花】金风飒飒角韵动凄凉；对楼阁，暮云黄。乍明乍灭闪蟾光。暮笳声，戍鼓残腔。
妾乃西楚霸王麾下虞姬是也。适纔陪大王夜宴，大王已醉卧帐中，不免往帐外闲步一回。（内打二更介）呀！
氷轮涌光上，皎皎团团，照彻山河朗。哀呖呖，孤雁投荒；悲切切，鹡鸰飞往。（付，众内）
【倘秀才】起颷飒，秋风渐爽。从到此，十余年，把家乡来撇漾！我离了爹娘谁奉养？雁鱼音信杳，妻子每哭断了肝肠：痛征人，未返乡！（贴）
【石榴花】思乡念伤，猛听笛声扬，一句句断人肠。空劳寂寞转悲伤。动征夫，凄惨恓惶。听悠扬清朗。战沙场，枉惹离家况。恨漫漫，宿露餐霞；怨声声，带月披霜。
（内打三更介）（付众内）
【滚绣球】为军难，实可伤；为军难，实可伤。吹得那吡唎声嘹喨。楚之声，楚之曲，吹断了胡腔。叹人生，在天地间，七尺躯，从那里长？何故把爹娘来疎旷？怎不把父母来思量？归兮归兮宜及早，叹光阴不久长！问君家何日里得还乡？
（付）列位吓！我们别了父母妻子出来，几年不得相见，听此楚歌，不觉凄惨，不如逃回家去，早见父母老小一面，有何不可？（众）长官说得有理。我们都有妻儿老小在家，不如大家散了罢。（内打四更介）（贴）
【山坡羊】听声声歌韵哀伤。悲切切，感动回肠；怨腾腾，痛哭号呼；乱纷纷，势急惊慌。
（众）我们散了罢。（贴）呀！你听三军分明怨恫大王大事已去矣！
惊慌乱窜皆逃往，尽抛离旗帜刀鎗。
事已急了，不免报与大王知道。
兴亡，全凭着主将。报君王，慌忙急往。（下）（内打五更介）
（众上）（付）列位走吓！（众）走吓！（合）
【脱布衫】俺只见四野苍苍；又只见银河朗朗。当此景，叫人可伤；对此景，使人凄怆！
【小梁州】仰望征人泪两行。想这等恓惶，算来何不早还乡？打伙离营帐，抛旗帜共刀鎗。一声清，半天星月朗；一声悲，孤雁飞过了潇湘；一声咽，猿鹤唳寒霜。使离人怏怏，寸寸断肝肠！
【醉太平】听楚歌，叫人可伤。思亲泪汪汪！品梅花，铁笛儿弄断人肠。俺爹娘在那厢？家中妻子悬悬望。俺这里要归归不得，空思想！〔罢，罢，罢！〕快快的把铁衣卸却早还乡！〔走吓！〕早离了战场！
（同下）（付）好军师吓好军师！你看卸的盔甲如山，丢弃刀鎗似笋。待我请师爷出来。师爷有请。（小生上）柳营朝系马，虎帐夜谈兵。（付）启师爷，果然众军卸甲丢鎗，都已逃散了。（小生）吓！吩咐新来军士，没有衣甲的，都来领去。（付）吓。（小生下）（付）新来军士听者：师爷有令，没有衣甲的都来领去。（内应介）吓。（杂众上场一转下）（付上）嗳！那，那说纔拿子去哉！罢㖸，还剩一顶三叉盔拉里来，等我带子罢。（带三叉架浑下）
别姬
（贴扮虞姬上）
【虞美人】一身曾沐君恩宠，暖帐亲承奉。香鬓如云拥。晓装犹倦，佩环声细，绛裙风动。
玉容未必倾城国，椒房宠爱君恩极。海棠睡起春正娇，莫把金珠污颜色。金珠虽艳美未匀，如何颜色从来嗔？但愁春去颜色改，不得君恩常顾身。妾乃西楚霸王麾下虞姬是也。连日见大王眉头不展，面带忧容，不知为甚？且待他升帐问他缘故，便知端的。（净戎装挂剑上）
【引】盖世英雄，〔项羽吓项羽！〕始信短如春梦！
“其兴也勃，其亡也忽。”朝为红颜绝色女，暮为青唇鸠盘茶。虞兮羽兮奈若何！英雄美人，其命一也。
“霸王别姬”之所以为人称颂，实是妇不负夫，夫亦终不负妇。双方对得起对方。两者将宁折不弯的意气，决不忍死偷生的态度贯彻到底，实属难得。如此英雄美人，后代罕有其匹。
佳话不再则笑话迭出，而尤以男子形象为劣，如吕布与貂蝉，如唐明皇和杨贵妃，如吴三桂和陈圆圆，又如钱谦益和柳如是：“一朝九庙烟尘起，手握刀绳劝公死：百年此际盍归乎？万论从今都定矣。可惜尚书寿正长，丹青让与柳枝娘。”（袁枚《题柳如是画像》）
力拔山兮气盖世，时不利兮骓不逝。骓不逝兮怎奈何！虞兮虞兮奈若何！（贴）大王为何发此长叹？（净）吓！美人，孤家兴兵五载，身经这么七十余战，未尝有败；今日天亡我楚，岂不可叹！（贴）吓！大王，汉兵已略地，四下楚歌声。大王意气尽，贱妾何聊生！（净）阿呀！美人！
【泣颜回】霸业已成灰！（生，众上作围下）（净）论英雄，盖世无敌，时遭折挫。到如今，枉自迟疑。思之就里，叹当初，悔不听鸿门计。把孤身冒敌当锋，时不利，岂知今日！
（生又引众上）众将官！
【青天歌】与我前队两边分，前队两边分；中队盘桓，后队催奔。把都儿们，把都儿们，势摆一个长蛇阵。（众下）（净）
【泣颜回】我腰间仗剑吐虹霓，空自有拔山之力。天亡吾楚，看看食尽兵疲！听歌声四起，汉军围，吹散了八千队！〔美人吓，〕我和你难舍分离，禁不住两行珠泪！（末上）
【不是路】垓下重围，帐里将军知也未？
大王，不好了！（净）
你为何的？
（末）大王，那韩信统领十万之众围住垓下，事在危急了！
看四下腾腾横杀气。
（净）有，有这等事？（望介）阿呀！美人吓！
我英雄志，当初指望造鸿基。
（贴）如今呢？（净）
如今一旦成虚废！
美人，我项羽此行十万之众，何足惧哉！只是行军之际，怎生带得你行走也？罢！我闻汉王乃好色之徒，你可好生伏侍他去罢。（贴）大王说那里话来？自古『忠臣不事二君，烈女不更二夫。』大王欲图天下大事，岂可以贱妾为累？愿以此身报大王便了。
不须疑，〔大王，〕乞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！
（净）阿呀！美人，你果有此心？（贴）果有此心。（净）你实有此意？（贴）实有此意。（净）罢！罢！罢！我项羽就死在九泉之下，也得瞑目矣！咳！美人，只是舍你不得！（贴）大王，舍了罢（净）罢！
我就把，
阿呀！美人，只是舍你不得！（贴）大王，汉兵来得紧了，快些赐了罢。（净）咳！罢！
我就把青锋，
阿呀！舍不得！（贴）大王，舍了罢！（净）阿呀！也罢！
我就把青锋付与伊。
呣！老亚夫吓老亚夫！（贴）大王请上，妾身有一拜。
分别去，除非梦里重相会！
（自刎下）（末）大王，虞娘娘自刎了。（净）怎，怎么讲！（末）虞娘娘自刎了。（净）呀！（围场三跳介）阿呀！阿呀！美人吓！
看，看粉消玉碎，粉消玉碎！
【扑灯蛾】可怜一妇人，可怜一妇人，激烈男儿志！甘自把身躯，须臾丧我龙泉也！〔阿呀！美人！〕魂飞魄散，好叫我一身无计！到如今，怎生区处？只恐汉兵又来至！（末）
【前腔】大王休迟滞，大王休迟滞，顷刻汉兵至。若还不出战，及早须臾回避也。
（净）阿呀！美人吓！（割首级介）
将伊首级，
带马！（末）吓。（净）
且将来在马上悬之。
阿呀！美人吓！（将尸捧起向内场介）
愿生死同归一处。管叫伊名登青史，留取好名儿！
阿呀！美人吓！（抛介）看鎗！（末）吓。（末下）（净接鎗舞下）
千金记 跌覇
（丑上）
【山歌】种田道业弗为低，年年弗脱了吓弄黄泥。去年稻上场个时节，吃子热团子，至今烫落子一爿皮。
读书弗离案头，种田弗离田头。小将吕马通是也。奉韩元帅将令，着我扮一田夫，在阴陵路口指引项王走乌江渡口。呀，远远望见人马，想是项王来了。我只得在此锄田，待他来时，指引他到乌江去便了。（末引净上）
【水底鱼】兵散悲歌，一朝势已孤！心忙意急，无门可寻路，无门可寻路。
（末）呀！这里是三叉路口，要投江东，不知那一条路去？（净）那里找一个人来问他？（末）那边有个田夫在那里锄田。（净）唤过来。（末）田夫，大王唤你。（净）你是什么人？（丑）小的是田夫。（净）不许抬头！这里是什么地方？（丑）这里是阴陵路口。（净）我要到江东去，打从那一条路去？（丑）要往江东去，右边有水，左边是一条大路，直到江东。（净）不可哄我。（丑）小人怎敢？（净）若哄了我，就是一鎗！（丑）阿呀！苦恼吓！（下）（净）
心忙意急，无门可入路，无门可入路。（仝末下）
（外上）
【山歌】杨柳青青，江水子个平。忽闻四下唱歌声。东边日出西边雨，道是无情却有情。
（丑上）呔！船上大哥，渡我一渡对岸去。（外）你要那边去的么？（丑）正是。（外）正要问你一声，可见一队人马？那里去了？（丑）呀，原来是闵将军。（净）吓，元来是吕将军。项王那里去了？（丑）被我哄到乌江去了，快渡我过去。（外）如此头上来。（丑）吓！（外）怎么打我一下？（丑）你说头上来。（外）我说船头上来。（丑）我道是头上来。（合）
【山歌】暑往寒来春复子个秋，夕阳西下水东流。将军战马今何在？野草闲花满地子个愁。
（喊介）（外）远远听得金鼓之声，想是项王来了。你上岸去罢。（丑）你且泊船在此，我去回覆元帅去。正是：将军不下马，大家各自奔前程。（下）（外）不免泊船在此相等。（末，净上）
【水底鱼】覇业空图，江东亦可都。急须前去，乌江有船渡，乌江有船渡。
（末，）阿呀！大王，不好了！四面都是水，被那田夫哄了。（净）有这等事！𠮾哟哟哟！如今前无去路，后难回步，怎生是好？（末）大王不要慌，江边一只小船在那里。（净）抓过来！（末）吓，撑船的，大王爷唤你。（外）来了。小的叩头。（净）你是何人？（外）小的是江东水泊亭长，闻知大王到此，要过江去，泊船在此相候。（净）生受你。你船在那里？（外）在这边。（净）就是这只船么？（外）正是。（净）只是船小，那里载得人马呢？（外）这船委实小，渡了人不渡马，渡了马不渡人。（末）大王不若弃此马过江去罢。（净）咳！俺百战百胜，全亏此马，敎我那里舍得？人马要一齐过去的。（外）大王，小的船渡人不渡马，渡马不渡人。（净）好个渡人不渡马，渡马不渡人！罢了！罢了！我项羽盖世英雄，今日一旦丧于乌江了！此乃天亡我也！水泊亭长，你自去罢，我人马都不过去了。（外）大王，江东父老相待，还是请过江去。（净）咳！纵有怜而王予之心，我独无愧于心乎？（外，末）江东虽小，亦足以王。还请大王过江去才是。（净）水泊亭长，你却不知我昔日带领八千子弟兵过江来，如今无一人回去，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？决不过去了！（外，末）胜败兵家未可期，包羞忍耻是男儿。江东子弟多豪俊，卷土重来未可知。请大王还是过江去的是。（净）咳！项羽吓项羽！
【玉胞肚】枉有奇才，不能个大用。苦天亡，今朝计穷！
（外）江东父老相待，还是过江去。（净）
纵江东父老相怜，有何颜见他承奉？（合）八千子弟尽成空，几年覇业为春梦！听说罢，心怀气冲！〔谁敢来！〕听扰攘，心怀气冲！（外，末）
【前腔】大王自重。这江东犹堪建功；况居民鸡犬相闻。养锋芒，待时而动。（合）八千子弟尽成空，几年覇业为春梦！听说罢，心怀气冲；听扰攘，心怀气冲！
（末）汉兵来了，大王快请过江去罢。（净）我闻汉军有言：有能取得我首级者，赏赐千金，官封万户。锺离昧。（末）有。（净）我的儿，你随我到此，辛苦一场，并无好处，我就把这六阳之首，赏了你罢。（末）小人怎敢？（净）水泊亭长，难得你停舟相待，我这马名为乌骓马，百战百胜，价値千金，赏了你罢。（外）小人怎敢？还请大王过江去。（净）咳！美人吓美人！我和你生则仝衾，死则不能仝穴，只得将你首级撇在江心去罢。咳！韩信吓韩信！九里山前鏖战争。张良吓张良！你楚歌吹散俺八千兵。乌江不是无船渡，羞向江东再举兵！水泊亭长，锺离昧，你看那边有人马来了！（自刎介）（外，末）在那里？（末）呀！大王哄我们回头，自刎了吓！也罢，只得依大王临终之言，将此首级去献功。（外）呔！那里走？我乃韩元帅麾下大将闵子奇是也。奉元帅将令，在此等待项王首级。快放手！（末）元来是闵将军，如此仝去献功。（外）有理。（仝下）（小军引生上）
【水底鱼】熌烁旌旗，半空云影飞。鸣金报国，干羽文武威，干羽文武威。
（外上）闵子奇献项王首级。（生）记下第一功。（末上）锺离昧投降。（生）收在步下。（末）多谢元帅。（生）项王尸首在何处？（外）在乌江渡口。（生）到乌江去。
【前腔】三分割二，覇王可就。图共成帝业，西楚一统归，西楚一统归。
（外）这就是项王的尸首。（生）咳！项羽吓项羽吓！你那知也有今日？待我打趣他一番。
【水仙子】五年间图覇使机谋，你今那盖世英雄一日休，拔山威势无成就。今日里到乌江已尽头。这几桩儿，几桩儿，那里去搜求？乌骓马，稳载魂车走，金锁铠，飘流怎地有？还有那虞美人在何处，何处去风流？
推倒了。（众推介）推不倒。（生）且住，我曾在他手下为臣，待我拜他一拜。（拜介）（尸倒介）（众）倒了。（生）咳！项羽吓！你一拜也受我不起，还要占天下何用？抬过了。（众抬下）（生）就此回营。（众应，生）
【醉太平】几年间举兵，无暇返家庭。急取天下已成功，赐黄金赠行。到如今，往事休论。摆列着军营多齐整，无人不道锦衣荣。遥望淮阴去路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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