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月8日星期一

吹酸碧管 拍断红牙——关于昆曲的一些回忆(二)


        吴先生得知我对昆剧感兴趣,便告诉我:要研究昆剧,必须先学唱昆曲,要多到剧场看戏。当年师祖爷陈中凡先生对吴先生也是如此要求的。“昆曲习唱”是研究生课程,当时作为本科生的我,一是资格不够,二来上课时间也有冲突,于是吴先生介绍我去南京昆曲社,参加曲友们的昆曲研习活动。
 
        南京昆曲社是南京历史最久、影响最大的业余曲社,红豆馆主、甘贡三等著名曲家均曾在此活动。自八十年代初吴先生领我进门,在曲社先后结识了艾新毓旖、甘南轩等曲友。那时的南京曲社,正式名称是南京乐社名下的昆曲组,活动场地由秦淮区文化馆免费提供,曾与营业性的录像厅相邻,这边厢吴侬软语咿咿呀呀,那边厢南蛮鴃舌打打杀杀。一度又移至一间办公室,周末无人办公,权作文化阵地。人多时也借用过文化馆的舞蹈排练厅,对着整面墙的大镜子,由省昆或戏校老师教身段倒也合宜。当时的环境和条件,与后来曲社活动地点“甘家大院”的花厅相比,简陋得几近寒碜。好在习曲并不要求多少铺张,有老师、有一只曲笛足矣。


        那时除了省昆演员时来指导,戏校的老师王正来、徐雪珍是曲社相对固定的老师。省昆如今的栋梁多半是他二人的学生。曲友学曲多出于爱好,不求闻达,自然不会和科班学生一般教法。两位老师和蔼有余,严厉不足,故本人也未成“高徒”(这又是不成器弟子每"学不成,怪师父"的故态了)。曲社请的笛师都是名家,常来的有戏校老笛师高慰伯,省昆的孙希豪、王建农。高老师笛风古朴雅正,省昆老师的吹奏风格华丽浏亮。善于为唱曲者托、垫,则是他们的共同特点。有了笛声遮掩,我们这些“既听佳音,已清俗耳”的初学者,才能斗胆开口,“又乱芳声”。省昆老师都有一套曲笛,按声调不同轮番使用。唯高老师伴奏只用一只平均孔曲笛。随你唱什么调,他只用此笛伴奏,仿佛有“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“的无限包容。”笛子久经摩挲,黝黑发亮,深沉如铁。据他所言,这是他师父传与他的,原是一对“公母”,这只是“母的”,“公的”做了师父的陪葬。“我有江南铁笛,要倚一枝香雪,吹彻玉城霞。”观此笛可帮助领会《茗柯词》意境。

        曲社活动一项主要内容是“拍曲”。 我刚入曲社那会儿,会员不多,年轻人更少,前辈们见我这小青年不哼流行歌曲哼昆曲,自然是青眼有加,寄予厚望。爱新老师曾多次将北京曲社曲友赠送的曲谱转赠给我。我跟甘南轩先生学“不提防”,一次荒腔走板地跟笛子拍了一遍,在场的甘家老四,即甘律之先生居然一脸诚恳地对我说:“蛮好,现在学小生、小旦的多,你可以多学老生。”

        在曲社,多年耳濡目染,不敢说会唱多少曲子,至少是听熟了不少曲子。正如《闹学》里小春香背诗:嘴里一句完整的也没有,耳朵里却是“烂熟的了”。昆曲好听不好唱。拍曲须按板眼,各种“气口”、“声腔”,弄明白更是不易,“'天淡云闲'学半年”真不是夸张的说法。开始学《弹词》【一枝花】时,孙希豪老师见我有兴趣学吹笛,就送我一只C调(尺调)曲笛。C调笛于诸曲笛中最为长大,练习了有段时日,虽能整出动静,终是气力不加。内子见我吹得吃力,便说:“吹笛不得法会伤元气的,还是算了罢。”后来,我们全家移居北美,内子回国探亲,曾两度买了曲笛带回来。

        曲社学曲没有科班的规矩,不讲究“循序渐进”,不作“严格要求”,往往是你听了一只曲子,觉得好听,便可以向老师、曲友请教,师友们也热心施教。教习双方是否得法更在其次。曲社成员水平参差不齐,老师和前辈们对后学虽然寄予重望,更有一种长者的宽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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