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月8日星期一

草根木叶味偏佳——关于昆曲的一些回忆(七)


        有人说,国家《关于保护和振兴昆剧的通知》发出之后那一两年,昆曲发展形成了1956年以后的又有一繁荣期。那会儿,我刚分配到文化部门工作,也算是“业内人士”。说实话,那时我和很多当事人真没有感到什么“繁荣”,更多的人感觉的只有“危机”。《通知》发出后的第一个大动作是全国昆剧院团长会议。说是“动作大”,动静并不大,大的新闻单位到会采访的只有《新民晚报》,业内媒体也只有我所在的杂志社派出一员菜鸟参会,就是我。

        那次会议地点是昆曲的发源地昆山。与会者除我之外,皆是昆剧名家、专家。在那次会议上落实了许多振兴昆曲的措施和计划,并决定筹备振兴昆剧指导委员会。可以说,昆剧能有今天是与那次会议有关的。白天开会,晚上看昆剧。成果是有的,措施也是有的,我都把它们写在会议报道里了,我还向汪世瑜、方家骥两人约了稿。现在我记得最清楚的是:在昆山宾馆简陋的餐厅里,我吃到了最好吃的阳澄湖大闸蟹。自此之后,再食螃蟹,每每令人有“曾经沧海”之感慨。而对于所看昆曲,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。

      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,不少传字辈老艺人还在,省昆、苏昆“继”、“承”字辈、浙昆“世”、“盛”字辈、北昆侯少奎、洪雪飞、蔡瑶铣等、上海的“七梁八柱”正值盛年。石小梅、林为林、王芳等人风华正茂。然而昆曲受社会关注度很低,“闲庭院没个人传”,真是曲高和寡。约在开过昆剧院团长会议半年之后,我有幸观摩了第一期昆曲培训班结业汇报演出。在苏州桃花坞,那一星期,我看了由传字辈老师现教的、“簇簇新”的几十出老折子戏。佳作纷呈,原汁原味,古朴雅正,断无画蛇添足;名家竟秀,神完气足,干净利落,少有拖泥带水(传字辈老师都年事已高,行动迟缓,所以他们新“捏”出来的戏,往往节奏缓慢,但来参加培训的都是各昆剧院团骨干,舞台经验丰富,故能扬长避短)。“深闺内端的是玉无瑕”,那是我迄今最感过瘾的一次看戏经历。

       近年来,昆曲得获“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”之机,借海峡两岸爱好者襄助之力,强心针加打鸡血,与二、三十年前昆曲挣扎与“抢救、继承”之间的困窘相比,如今是“扑地喧腾,归天磬响”。只是热闹归热闹,戏却未必好看。我曾参加过某次“昆剧节”的开幕式,台上走马灯似的致辞、祝贺,至少要折腾去个把钟头。终于盼到戏开场了,而你所看到的又是既失传统本色,又无探索创新,强作解人,弄巧成拙的新编戏,只能再一次的失望。前些日子,青春版《牡丹亭》风头独劲。这出戏是下了功夫的,反响也热烈,然其尽美矣,尚未尽善,贡献在于普及昆曲,提高昆曲的知名度,艺术上的创新也有一些,但谈不上突破,虽然主其事者白先勇先生力求“三正”,即:“正派、正宗、正统”,但毕竟受演员自身功力所限,其表演没有达到师辈的水准。

        “草根木叶味偏佳”,可能是我随着年龄痴长,观念趋于保守,欣赏习惯也已固化,在感情上对过去有偏爱,对那些原生态的传统折子戏还是情有独钟。

        那些年尽管昆曲“振兴”动作不断,但昆曲观众不多仍是事实。除了上新戏、大戏,参加汇演,省昆的演出一般在自己的小剧场进行。兰苑小剧场,原本是省昆院部的排练场,只有一小舞台,台下没有固定座位,有内部观摩时,则从各处寻些折叠椅权当观众席。后来,观摩活动渐多,便在台下弄了几排固定座位,满场也只有一百来个座位。在此看演出,演唱伴奏均不用扩音设备。台上台下,近在咫尺;一颦一笑,尽收眼底,演员和观众相看俨然,果然是“好处相逢无一言”。

        那段时间也是我的人生蜜月期。由于内子和我都爱好昆曲,“携手向花间”,到剧场看戏成了我们当年“谈恋爱”的主要方式。如今我们移居海外,内子仍然十分留恋当年在小剧场看戏的情形,这又每每生发出“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的感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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