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月7日星期日

鱼吾所欲也

        吃鱼,无疑是饮食文化的发展的结果,上古的神农只有吃草的命,大禹治水也没有留下公款吃鱼的不良记录,周公时代,最美味的食品应该是肉脯,好容易捞到吃一回,为了招揽人才,刚到嘴又给吐了。春秋以后的人,开始品尝鱼的鲜美。那会儿吃鱼没有礼制限制,凡人皆得食之,故亚圣舍鱼而取熊掌(这规矩一直通行,改革开放前购粮购副食品,要粮票要油票要肉票,唯独水产品无需凭票供应)。但鱼能和熊掌类举,显见吃鱼依然是很稀罕的事,孔圣人生了儿子,人家送了一条鲤鱼,孔子兴奋得立马给儿子取名为鲤。穷措大冯谖进了孟尝君子店,首先想到的是改善伙食,也就是要求吃鱼。
        当然,有鱼,还得会吃,从世界范围来看,好鱼一族当属中国人。西人吃鱼一般都要剥皮去芒,外面还要裹一团面糊,或烤或油炸,更多时间就弄些金枪、吞拿罐头对付,再不然就如《一条名叫旺达的鱼》里的小毛贼,直接从鱼缸里捞活水吃,这样吃能有什么滋味?日本人喜欢生鱼片,鲜则鲜矣,加工工艺简单,且品种单一——鱼名“三文”,其贱可知,近年来却大行其道,纷纷以为时尚,真是世风日下,风雅不再。
        国人中最爱吃鱼的,应该是江南人,这话说了,各地的朋友肯定不服气。广东人会说:吃海鲜可是我们领风气先。不过海鲜的范围包括虾兵蟹将,容易跑题。共守着长江的四川、湖南人有酸菜鱼、豆瓣鱼,只是一味狂辣。湖北的武昌鱼在当地名气虽然很响,“宁饮建业水,不食武昌鱼”,千古以前就不被江南人看好。西北的哥们会说,咱们这里有黄河、泾河和渭河,想当年渭河的鱼特别多,水都给搅浑了,不然姜太公也不会巴巴地赶到那里去钓鱼,“泾渭分明”就是说这事,当地百姓浑水摸鱼如探囊取物,太公却用直钩钓鱼,遗笑后世。然而早在汉代,江南人张季鹰在长安(也就是今天的西安)做官,“当官吾所欲也,鱼亦吾所欲也,两者不可各兼,弃官而回家吃鱼也。” “莼鲈之思”煎熬不过,居然弃官返回江南,长安厨子固然不擅长做鱼,更主要的则是江南人把吃鱼当作比升官发财更重要的事,活得聪明的人确实很难认同这种神经兮兮的价值观。
        江南人擅长吃鱼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,虽然九省共饮一江水,但是鲥鱼、刀鱼等美味鱼种只在长江入海口一带活动,“鱼米之乡”信有之。江南人烹调有道,因鱼制宜,各尽其材,“松鼠鳜鱼”造型灵动,以甜抽彩;“西湖醋鱼”酱汁浓厚,用酸去腥。大如沙河鱼头,小如木渎鲃肺,或盆或盏,或碟或碗,各臻其妙。
        说江南人爱吃鱼,最有说服力的是他们吃鱼的疯狂。“拚死吃河豚”,喜欢吃鱼则性命以之,令人骇然。江南一地,吃河豚,以扬中、江阴和靖江三地为盛,每年清明前的仲春时节,食客云集,以食用河豚为天下至乐。然而河豚的内脏和血液有剧毒,尽管加工、食用过程备极小心,几乎每年仍有乐极生悲的报道。我起初是打定主意不去冒险的,然而,人在江南,身不由已,最终也搞不清楚是禁不诱惑,而是受不得刺激,放胆品尝了一回,如今回味,只有带细刺的鱼皮卷过舌面时的仓惶,估计是恐惧感过于强烈,压抑了味觉。
        放眼全球,纵览世界,舍生取义者有之,为财为色损身殒命也不罕见。为吃鱼甘愿搭上性命者,唯吾江南。    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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